蜀兩國在邊境的緊張對峙絲毫不影響這裡的繁榮,穿着各色服飾的商人帶着自己的貨色尋找合适的買主,市集上車來車往,一片喧鬧聲。
據說連魏國宮中的有些用度也要派人來這裡購買,足見其貨品之豐富。
陳恭沒有被這些琳琅滿目的商品迷花了眼,他直接來到了馬販子們所在的城東榷場。
很多來自西涼和朔北的馬販子在這裡活動,這就是陳恭的目标。
一靠近騾馬榷場,就能聞到一股刺鼻的馬糞味,各式品種的駿馬在分隔成一間一間的木圍欄中打着響鼻,欄杆上挂着樹皮制成的挂牌,上面用墨字寫着産地及馬的雌雄、年齒,馬販子則抱臂站在一旁,向路過的每一個人吆喝自己馬匹的優點;有的馬販子還将洗刷幹淨的辔頭與鞍鞯挂在欄杆上,用來招徕顧客。
在旁邊更為簡陋的圍欄裡賣的則是驢和騾子,那些地方就遠沒馬欄那麼華麗。
賣馬的多是羌族與匈奴族的人,造型比較怪異;而賣驢和騾子的則以中原商人為主。
面對這些馬匹,陳恭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隻是一遍又一遍地在各個圍欄之間走來走去,拿不定主意。
終于,他注意到一家賣驢圍欄上挂出的牌子有些奇特,那個牌子在“驢”字的斜上方用淡墨輕輕地點了一滴,象是在寫字時無意灑上去的,不仔細根本看不出。
陳恭又兜了幾個圈子,從這家賣驢圍欄隔壁右起第四家問起價錢,一家一家問下來,最後來到了這一家圍欄前面。
“這驢可是有主的?”
陳恭大聲問,驢主這時匆忙走過來,點頭哈腰,連連稱是。
這是個瘦小幹枯的中原漢子,年紀不大卻滿臉皺紋,頭發上沾滿了稻草渣。
“大爺,我這頭驢賣五斛粟,要不就是兩匹帛。
”
“這太貴了,能便宜些嗎?”
驢主趕緊擺出一張苦相,攤開兩隻手:“大爺您行行好,這裡是隴西,可比不上咱們舊都富庶哇。
”聽到驢主這麼說,陳恭的眼神裡閃過一道銳利的光芒,稍現即逝,他緩緩回答道:“你說的舊都是哪一個,洛陽還是長安?”
“當然是長安,赤帝的居所。
”
“唔……”
陳恭聽到他這麼說,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斜過眼去看那名度支。
後者正饒有興趣地看隔壁的驢販子骟驢,根本沒注意到他們兩個人的談話。
于是陳恭讓驢主将驢子牽出,喚來度支記下帳,寫一張驢票,然後交給驢主叫他帶着驢去城門外的車隊交割。
驢主千恩萬謝,還殷勤地為驢子套上了一套馱具。
接下來陳恭又走訪了幾家驢馬販子的圍欄,買了三頭驢、兩頭騾子和兩匹馬。
等到太陽落山的時候,陳恭已經差不多花光了帶來的粟米與布帛。
莊浪城入夜後就要關閉城門,因此不打算在此過夜的商旅們都紛紛走出城門。
陳恭與度支商量了一下,決定不在莊浪城住,而是朝南走上一段路程,在途中的驿站休息。
于是整個車隊朝南大約走了一個多時辰,看到官道旁有一所專為軍方開設的驿站。
陳恭說我們不如就在此地歇息,明日一早返回上邽。
已經疲憊不堪的度支與車夫們忙不疊地表示贊同。
驿站中有馬廄,車夫們将買來的馬、驢和騾子牽到馬廄裡栓好,草草丢了些草料給它們就各自找地方睡覺去了。
誰也沒有注意到,陳恭在車夫們離開以後悄悄地走進了馬廄。
他走到今天買的第一頭驢子跟前,将它背上的馱具取下。
這副馱具形狀是一個扁梯形,裡側用柳木圍成一個框架,外面再用熟牛皮蒙住,頗為堅韌,可以耐住長途跋涉。
陳恭把手伸到馱具的底座沿着邊縫來回撫摩,很快就發現其中一邊的牛皮是可以掀開的;他看看四下無人,将牛皮小心翼翼地掀起一角,然後把手伸進馱具的空腹中,取出一張折疊好的麻紙。
陳恭将麻紙揣到懷裡的夾層中,接着把牛皮按原樣蒙好,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馬廄。
陳恭回到房間,度支正鼾聲如雷。
陳恭把已經熄滅的炭火盆移到一旁,躺到床上借着炭火的餘溫很快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車隊早早起程,在午時過後便順利抵達了上邽。
陳恭将牲畜送去司庫那裡交割,然後去太守府銷了差使單,謝絕了同僚一起去喝酒的建議,直接回到了自己的家。
陳恭目前是單身,鄰居們都知道他的妻子在搬來天水郡之前就病死了,而他一直沒有續弦的打算。
他的家裡很簡單,除了客廳與廚房以外,就隻有一間書房,也作卧室之用。
一個又聾又啞的老仆人幫他料理家務。
回到家以後,老仆人為他端來一碗加了香菜與芸豆的羊肉羹,還有兩條煮熟的胡蘿蔔。
陳恭接過碗,揮揮手讓他下去休息,自己則走進卧室,把房門都掩上。
卧室不大,屋子的兩側全是書架,上面擺放着厚薄不均的諸多卷帙;靠窗的是一張床,床邊還擺着一張紅漆幾案,旁邊是一扇繪着條着七盤舞的舞女的屏風。
當确認屋子裡隻有他一個人以後,陳恭把屏風拉到自己身後,然後跪到幾案前點燃蠟燭,掏出了藏在衣服夾層中的麻紙。
※版本出處:幻劍書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