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淮緩慢地搓動手指,用一種嚴厲的眼神盯着天水太守馬遵。
後者不停地用袖子擦着額頭的汗水,仿佛被議事廳裡燃着精炭的獬獸銅爐烤化了一般。
過了好半天,他才擡起頭,結結巴巴地說道:
“伯,伯濟弄錯了吧?這上邽城内,怎麼會有蜀軍的探子呢?”
“哦,可是我的人已經握有确實的證據證明,上邽城内至少有一個在秘密運作的蜀軍情報網。
”郭淮不緊不慢地說,聲音卻透着沉穩的力道。
馬遵繼續擦拭着汗水,還試圖挽回自己的面子:“如果真的存在這麼一個情報網的話,我的人應該會覺察到,他們……”
“問題是他們并沒有覺察到。
”郭淮毫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閣下的郡守部曲都是在當地招募,他們的武勇值得尊敬,但在諜報事務方面顯然缺乏訓練。
當然,這是題外話……毅定!”
郭淮猛然提高聲音,門應聲而開,一名身着整齊甲胄的年輕武将推門走了進來。
他走到議事廳中央,把身體挺的筆直,頭頂赤紅色的卻敵冠高高揚起,固定皮胸甲的兩側縧帶系的一絲不苟。
“這是我的族侄,叫郭剛,字毅定。
今年二十四歲,在我軍中充任牙門将。
”郭淮伸出右手介紹,郭剛向兩位軍政要人各行了一個禮,下巴揚起,眼神自始至終不看馬遵,神情高傲而又漠然。
“真是少年才俊,少年才俊。
”馬遵讨好地說道。
“他現在還有一個身份,就是間軍司馬,專門負責調查蜀國在天水地區的諜報活動。
”郭淮說,馬遵大為吃驚,軍方在天水郡設立了反細作的機構,卻沒通知身為太守的他,他感覺自己被愚弄了。
“怎……怎麼我從來就沒聽過這回事?”
“哦,間軍司馬是一個非公開的職位,他直接向邺城的中書省負責,不受地方管轄。
”郭淮故意慢慢點出“中書省”三字,看起來很有效果;馬遵的臉由蒼白轉為灰白,中書省是朝廷中樞,這個怯懦的官僚是絕不敢對朝廷有什麼意見的。
“唔,毅定,你說吧。
”郭淮見馬遵回複了沉默,于是沖郭剛擡了擡下巴。
“是!”
郭剛的聲音和他的名字一樣,生硬堅實,有如黃河冬季的冰棱一般:“在一月十二日,我軍在上邽與鹵城之間的山路截獲了一批從漢中過來的私鹽販子,在他們的貨物中發現了二十枚僞造的軍用與政用令牌,還有兩枚天水郡守的印章,當然,也是假的。
”
郭淮略帶同情地看了馬遵一眼,後者蜷縮在幾案後面,表情尴尬。
“根據私鹽販子的供認,他們出發前接受了蜀軍一大筆報酬,蜀軍要求将這些貨物送至冀城,并賣給特定人物。
一月十五日,我派遣了兩名間軍司馬的成員化裝成私鹽販子前往冀城,在一月二十日成功地與目标人物接上了頭。
我們擒獲了這個人,然後發現這名當地人是受上邽某一位官員的雇傭。
經過他的指認,我們最後在一月二十八日終于确定了那一位官員的身份。
”
馬遵開始不安地絞起手指,首先是僞造的太守府印章,然後是一名變節的官員,他開始懷疑今天是否是自己的大兇之日。
郭剛的語調缺乏抑揚頓挫的變化,但卻有一種類似鐵器撞擊的铿锵之感。
“從一月二十九日起,我們立刻安排了對那名官員的監視。
從被監視的那一天起,這個人在上邽城内先後接觸了五次我軍士兵、下級軍官以及士族軍戶,經過事後對被接觸者的盤問,我們發現這個人的詢問技巧很巧妙,而且被掩飾的很好。
他感興趣的是關于我軍在武都、陰平兩地駐防兵力數量,還有天水地區的主要囤糧地點分布。
值得一提的是,在監視期間,他還曾經外出過一次,我們懷疑他是與其他潛伏者交換情報。
毫無疑問,這是一名蜀國安插在上邽的夜枭。
”
看到馬遵迷惑不解的眼神,郭淮解釋說“夜枭”是魏國情報部門稱呼一名敵國細作的習慣用語。
聽完彙報,馬遵吞下一口口水,不安地問道:“那麼這個人是誰,是太守府的官員嗎?”
郭剛點了點頭。
馬遵一下子變的很激動,他捶了捶案幾,大聲道:“居然還有這樣無恥的事情發生,是誰?告訴我,我立刻去叫人把他捉起來!”很明顯,他想用憤怒來掩蓋自己的尴尬。
“不用了。
”郭淮冷冷地說道,“我們軍方已經有了計劃。
根據毅定的判斷,近期内他會與上邽的另外一名夜枭碰面,到時候我們會把他們一網打盡。
馬太守,你隻要到時候調動郡府部曲在外圍配合我們就可以了。
”
馬遵現在的心中屈辱、惱火、尴尬與驚恐混雜一鍋,讓他的面部肌肉一陣陣地抽動。
自己再怎麼說也是名義上的天水地區最高長官,可現在卻在自己的地盤上被人一腳踢開,這是一個極大的侮辱。
可他又能做什麼呢?對方是握有軍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