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蕃沒有——或者裝作沒有——覺察到荀诩異樣,他樂呵呵地走到跟前,親熱地伸出大手拍了拍他肩膀。
“這麼晚了,孝和你跑到丞相府做什麼?”
“噢,忙些司裡的事情……好久不見了。
”
“就是,就是。
我們都多長時間沒一起喝酒了。
你那個靖安司好像天天加班,漢中最近‘老鼠’成災了嗎?”
面對成蕃的這個很“應景”的笑話,荀诩隻能尴尬地笑了笑,把話題岔開:“别說我,你這麼晚到這裡來又是做什麼?你老婆不會罵你麼?”
“嘿嘿,我也是有正事……這事明天才會正式公布,現在我偷偷告訴你,可别先洩漏喲……哎,反正你就是管這個,不妨事。
”成蕃眯起眼睛,擺出一幅神秘的表情。
荀诩知道他很享受告訴别人秘密的樂趣,于是就配合着問道:“是什麼?”
成蕃興緻勃勃地說:“剛從前線來得戰報,我軍在隴西打了一個漂亮仗!”
“哦?怎麼回事?”荀诩聞言一喜。
今天是四月二十日,距離大軍出征已經月餘。
他一直忙于調查,沒有刻意留心過前線的戰況。
“嘿,上個月曹真不是死了嗎?魏國從南邊調來司馬懿當統帥。
這家夥是個廢物。
丞相先是佯攻祁山,結果司馬懿中計,率領主力部隊前往救援;丞相聲東擊西,轉過頭來偷襲守備空虛的上邽城,在四月九日大敗郭淮與費曜的上邽守軍。
趁司馬懿回軍之前,咱們漢軍把上邽城周圍的麥子差不多都割完了,哈哈哈。
”
“沒拿下上邽嗎?”荀诩問。
“這孝和你就不懂了。
郭淮在上邽城經營了那麼多年,哪兒那麼容易打下來,何況司馬懿的部隊也差不多趕回來了,若是輕易攻城,隻怕是兩邊都不讨好。
”成蕃得意洋洋地教訓了一番荀诩,然後繼續說:“現在兩軍都正依着秦嶺天險對峙,估計會演變成持久戰。
李都護連夜召我們過來,就是為了讨論如何為持久戰做好後勤準備。
”
“我們?狐忠也來了嗎?”
“對,不過他已經先行離開,趕去軍技司了。
裝備了木牛流馬的運補隊已經進入最後的調試階段,他得去盯着點,這可關系到我軍補給的成敗呐。
”
聽成蕃這麼一說,荀诩有點想起來了。
前兩天裴緒也交給過他一份公文,是軍技司谯峻發出來的,要求靖安司派人參加“木牛流馬”的列裝審核工作。
自從弩機失竊事件發生以後,軍技司比以前合作了不少,每一項新成果都會主動要求靖安司進行審查,以免再次出現洩密。
荀诩自己沒時間,就讓裴緒去處理這事。
成蕃看看天色,忽然不太好意思地抓抓頭,道:“哎呀,時候也不早了,我得回去,不然老婆又要那什麼了……等各自忙完這段時間吧,我弄到一壇上好的青稞酒,是一個羌人酋長送我的,就等着跟你與守義喝呢。
”
“事情結束以後,希望到時候咱們三個能湊到一起,好好喝上一杯。
”荀诩一語雙關地回答,同時心裡一陣酸楚,不知是否真的還有此機會。
成蕃用力揮動了一下手臂,轉身離去。
剛走出去幾步,他忽然又扭過頭來,象是忽然想到了什麼,皺起眉頭歪着腦袋說:“我說孝和,你今天看起來很怪呐。
”
“錯覺吧?”荀诩勉強擠出幾絲笑容,反而更顯得奇怪。
成蕃眯起眼睛端詳了他一番,一拍巴掌:“一定是加班加得太多了!我早說過,工作和酒不一樣,工作會傷身。
”
“難道酒不傷身嗎?”
“酒雖然也傷身,可喝的時候高興。
你工作時候有這麼開心麼?”
“沒……我目前的工作并不讓人感到開心。
”荀诩表情一下子變得黯淡。
“呵呵,所以,多注意點身體!”
成蕃似乎什麼都沒注意到,他習慣性地捋了捋自己濃密的胡子,然後大搖大擺地走出了丞相府的大門。
荀诩自己在原地孤單地靜立了一會,然後一言不發地離開。
大門前那匹青骢馬已經不見了。
回到道觀之後,他找到正在值班的裴緒,對他說明天的軍技司審核我會親自去。
裴緒問他為什麼,荀诩笑了笑,回答道:“我需要一次‘巧遇’。
”
現在成蕃的嫌疑上升,就意味着狐忠的嫌疑下降,荀诩覺得這是一個機會去接近狐忠一探虛實。
當然,名義上他是去“參加”軍技司的技術審查,會“巧遇”到狐忠,并不算違反姚柚的禁令。
荀诩還順便将成蕃調任督軍的文件疑點告訴裴緒,讓他去設法接觸一下當時負責這件事的官員,看能不能探談聽出什麼。
到了第二天,荀诩早早就趕去了南鄭“順天”糧草場。
那裡是南鄭最大的一處糧草儲存基地,漢軍從南鄭到祁山的漫長補給線就是從這裡起始。
每天都有大量補給物資從各地集中于此,然後編成車隊運往前線。
一進場子,首先映入他眼簾的是兩百多輛木輪推車,它們整齊地擺列在寬闊的曬谷場上,密密麻麻。
這些木車造型與普通推車迥異。
每一輛車旁邊都站着幾個穿着素袍的民夫;還有幾十名穿着黑袍的軍技司技術人員在車隊之間來回走動,并不時停下來用随身攜帶的工具敲打木車。
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