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柔的山風拂過陰青色的崇山峻嶺,試圖撫平秦嶺那剛勁生硬的棱角。
現在已經是涼爽的夏季,但在這一段山坡上依舊湧動着宛如冬日的肅殺氛圍。
風吹到臉上的感覺,不是那種和煦清爽,帶着一絲樹木花草的甜香,而是冷冰冰的刺痛面頰。
兩支軍隊的營地相隔并不遠,他們之間是一條隆起的山脊構成的天然界限。
山脊的兩翼都鋪滿了牛皮或者毛氈的灰白色帳篷,仿佛雨後一瞬間生長出來的蘑菇。
現在已經接近黃昏,幾十處篝火已經點燃,黑煙緩緩升向陰郁的天空,附近稍高的丘陵豎起零星的木制了望塔,“諸葛”與“司馬”的大纛飄揚于其上。
在更外圍,兩圈以鹿角、石塊和木頭所組成的圍欄标出了雙方所控制的區域。
自從三月份司馬懿遭遇了慘敗以來,漢軍與魏軍的對峙已經在這裡持續了兩個多月。
一位老人端坐在木輪車上,透過栅欄的縫隙向着對面的營寨望去,目光深邃而憂郁。
他一隻枯瘦的手輕輕地在胸前搖動着鵝毛扇,另一隻手反複摩挲着車子的木制扶手。
那面“克複中原”的大纛依然在營盤旗杆的最高處飄動。
出于這位老人的固執,這面大纛十二個時辰懸挂在營地中央,永不取下來。
他喜歡聽那面大纛在風中翻卷的獵獵聲音,這總能給他帶來一絲愉悅的幻想以及激勵。
兩個月前的那場大勝已經被長時間的對峙幾乎消蝕一空,司馬懿就象一隻該死的烏龜,把自己完全縮進殼裡,任憑漢軍如何挑戰也不為所動。
這種戰術有失體面,卻十分有效,漢軍再未能将戰果擴大半分。
諸葛亮能感覺的到,敵我優勢正在悄然發生着轉變。
“丞相。
”
姜維忽然在老人的身後出現。
諸葛亮一動未動,視線仍舊固定在遠處已經隐入黑暗中的魏軍大營。
“丞相,有些東西我需要給您看一下。
”
“哦?”諸葛亮略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姜維從懷裡取出兩封信,用雙手恭敬地交給諸葛亮。
諸葛亮接過信,展開迅速讀了一遍,然後平靜地把它們仔細折好,擱到身旁的公文盒裡。
姜維還想要說些什麼,但諸葛亮緩緩擺了擺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姜維不敢多言,隻得深施一禮,轉身退開。
就在他離開的時候,他聽到了從老人的方向傳來一陣充滿了失落和疲憊的喃喃細語:
“……唔……也許到了該回漢中的時候……”
五月五日下午,荀正站在自己新家門前,高高仰起頭盯着門外一棵白楊樹樹頂的麻雀窩,窩裡的四隻雛鳥正探出頭嗷嗷地叫着。
荀夫人頭裹藍布,手持掃帚裡裡外外地作着大掃除;而他的爸爸則坐在門檻上,用一把小刀費力地削着木棍,腳邊擱着一片牛皮和幾枚銅釘。
蜀漢丞相府司聞曹靖安司從事荀诩荀孝和現在的任務是為他兒子做一把能打鳥的彈弓,他覺得這不比捉拿燭龍容易多少。
彈弓的做法他很清楚,但“知道”跟“會做”是兩碼事。
荀正每隔一會兒就把頭探進院子,問爹爹你到底做好沒有。
荀诩一邊安慰他說再等一下,一邊後悔自己參加的是靖安司而不是軍技司。
他幾乎想把谯峻叫過來幫忙了。
隻聽“啪”的一聲,荀诩又一次把木棍削壞了。
他絕望地抓了抓頭,重新拿起一根新的樹杈。
在他腳下已經散落了十幾根削壞了的殘渣。
就在這時,院外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荀诩聞聲擡起了頭,停下手中的活計,表情變的嚴肅起來。
很快馬蹄聲由遠及近,然後停在了院外。
荀诩放下小刀,站起身來。
他看到阿社爾出現在門口,荀正好奇地看着這個南蠻漢子。
阿社爾的表情很嚴肅,顯然有了什麼大事發生。
于是荀诩的眼神立刻從一位慈父變成了嚴厲的靖安司從事。
“發生什麼事了?”
“杜大人希望您立即到他那裡去,越快越好。
”
“他說了是什麼事情嗎?”
“沒有。
”
荀诩“唔”了一聲,他大概猜到一定是跟李平或者燭龍有關系的事,所以才要對阿社爾保密。
于是荀诩轉身跟老婆叮囑了兩句,然後快步走到門口,忽然又停住了腳步。
“對了,阿社爾啊……”荀诩一指地下的那攤零件,“你既然來了,就索性多呆一會兒吧,幫我做個彈弓。
”
“彈……彈弓?”阿社爾大吃一驚。
“不錯,彈弓。
”
荀诩很高興能擺脫這個差事,據說南蠻人對做彈弓頗有一套,曾經讓南征的漢軍吃盡苦頭。
他拍拍阿社爾的肩膀,走出門去。
門外的小荀正失望地望着他,孩子的直覺告訴他他爹爹又要出門了。
荀诩摸摸他的頭,蹲下身子說:“爹爹還有工作要作,很快就回來;就讓這位叔叔幫你做彈弓好了,他可厲害了,做的彈弓能打下天上飛的鴿子。
”荀正驚訝地瞪大了眼睛,轉過頭去糾纏莫名其妙的阿社爾。
荀诩出了院門,跨上馬背,飛快地朝着靖安司而去。
從他家到靖安司之間的路他不知道走過多少次了,但從來沒有象這一次這麼緊張。
杜弼知道他正在休假陪老婆孩子,所以如非是有異常緊急的事态,他是不會輕易打攪荀诩的。
“燭龍還是李平?”
這是荀诩見到杜弼後的第一句話。
杜弼沒有正面回答,也沒有問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