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出來吧,也許在我們眼中那是些有價值的東西。
”
聽到荀诩的鼓勵,書吏這才猶猶豫豫地從袖管裡抽出幾根竹簡,握在手裡,正面朝上。
“我是糧田曹的書吏羅石,我懷疑……呃……隻是懷疑……糧田曹内部——或許是押糧部隊内部——有人在非法侵吞南鄭的儲備糧草。
”
荀诩不動聲色,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軍正司是漢中的紀律檢查部門,官員的渎職、貪污以及濫用職權都歸他們管。
羅石顯然把他們誤認成是軍正司的人,于是來舉報腐敗事件。
但荀诩沒有說破自己的身份,而是繼續聽下去。
“我今天檢查了一遍三月份、四月份的糧草庫存與押糧回執,發現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三月底的時候,南鄭的糧草庫存官方記錄跟前線存糧比例是五比一;這一比例在四月初升到了七比一。
”
“這個比例說明了什麼?”
“是這樣的。
”羅石一涉及到專業問題,說話就流暢起來,“這是後方糧草庫存和前方糧草庫存的一個比值,比值的高低說明了我軍補給力的持續能力以及補給線的運輸效率。
比例越高,說明運補效率越低。
一般來說,這個比例應該是在四比一,戰時可能會升到六比一或者七比一,超過七比一就意味着前線出現了糧草不足的狀況。
”
“明白了,繼續。
”
“這個情況持續到四月中旬仍舊沒有好轉,與前線存糧比例攀升到了八比一;但四月底的時候,這一比例突然回落到了六比一。
我查閱了相關記錄,發現這個比例的下降并非因為運輸效率的改善,而是帳面上的數字被人調整……”
荀诩揮了揮手,頗為無奈地說道:“技術細節可以略過,直接說結論吧。
”
“哦……好……”羅石有些尴尬,“簡單來說,有人篡改了四月份的南鄭糧草庫存絕對數,以緻從帳面數字上來看前線補給很充裕;而根據真實庫存量,前線從三月底一直持續的補給危機實際上依然存在,沒有好轉。
”
“你又是怎麼知道的,有什麼證據嗎?”
“我手裡恰好有一份四月份的庫存統計表,這是我在四月十九日親自去核實過的;而那份被篡改過的統計表則是在四月二十日公布出來的。
兩者之間的庫存量相差了将近五十萬斛,據此計算出的前線糧草狀況當然也就截然不同。
”羅石說完把那幾根竹簡交到了荀诩手裡。
“換句話說,有人試圖通過修改庫存數據來掩蓋前線的補給問題?”
“是的,前線的糧官是參考那份篡改的數據來做調配的。
隻要它還沒被糾正,前線就會誤以為後方正源源不斷地運送糧草上來,而實際上我們并沒有那麼多糧食。
篡改者就可以利用差額中飽私囊了。
”
“唔,我們明白了。
”杜弼說,荀诩若有所思地将那幾枚竹簡反複觀看,沒動聲色。
“希望你們能夠盡快采取行動,不然時間長了對我軍是一個極大的損害。
”羅石咽了咽唾沫,又緊張地補充道:“還有,你們能不能不告訴别人是我舉報的?我聽說軍正司有這樣的規定……”
杜弼寬慰他道:“放心好了,整個調查過程都不會提及到你的存在。
”
“那就好,那就好。
”羅石這才如釋重任,剛才他一直不安地揪着袖管,現在終于松開了手。
他沖兩人鞠了個躬,擡起頭小心翼翼地問道:“那兩位大人,我能走了嗎?”在得到了肯定的答複以後,羅石轉身推開廟門,左右看看沒人在附近,一溜煙跑了出去,身形很快隐沒在夜幕之中。
等到羅石離開以後,杜弼這才重新将門掩上,他回到廟中問荀诩:“你覺得怎樣?有價值嗎?”
荀诩用手指靈活地把玩着那幾枚竹簡,臉上浮現出一種奇妙的表情:“這件事的内幕我還沒調查過,不好下什麼結論,不過……我倒可以看出誰能得到最大利益。
”
“哦?”杜弼眉頭一挑。
“如果後勤部門宣布補給不成問題——不管是不是真的——那麼前線軍隊就不會輕易撤退,諸葛丞相也就會一直呆在軍中……”荀诩說到這裡,眼神陡然變的銳利起來,語氣也浸滿了惡意的揣測。
“……然後漢中的某個人就可以悠哉遊哉地做任何他喜歡做的事情了,沒人能妨礙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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