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區的夜裡相當地寒冷,荀诩和楊義不得不披上氈袍,并用羊皮綁在腿上以抵禦無處不在的潮濕寒氣。
周圍漆黑一片,茂密枝葉朝四面八方伸展開來,有如遮蔽了月色與星光的陰暗蜘蛛網,濃墨般的氣息讓絕望在人的内心緩緩滋生,彷佛他們永遠走不出這片黑暗林子。
兩個人隻能靠馬脖子上的纓鈴和呼喊來确認彼此的位置。
馬匹行進的速度很慢,在夜裡這樣的路面異常艱險難行,有時候根本無法分辨哪邊是懸崖,哪邊是山脊。
到了一些可怕的路段,他們甚至得下馬牽着缰繩一步一步謹慎地向前且探且行,經常可以聽到腳下石子滾落山崖的隆隆聲。
荀诩對這樣的艱苦行進沒有發表任何評論,他隻是悶頭朝前走着。
現在不知道南鄭城的局勢變的如何,整個軍政系統是否已經發覺最高首腦逃亡的事實?杜弼他們是否平安無事?這些念頭隻在荀诩的腦子裡閃過了一下,随即被更重要的事情取代。
“荀從事,我們到底要去追誰?”楊義小心翼翼地問道。
兩個人這時拽着馬匹正通過一片長滿了高大松樹的陡峭斜坡,這裡沒有路,他們隻能利用樹林的間隙穿過去,還得小心不要滾到坡底去,天曉得那有多深。
荀诩皺皺眉頭,他不喜歡這問題,不過總得給這個跟随自己跑了大半天的年輕人一點鼓勵,于是他将整件事簡略地說給楊義聽。
楊義聽完以後張大了嘴巴,幾乎不相信這是真的,他舞動右手,絲毫不掩飾自己的驚訝:
“您是說,李都護他真的……”
“小心!”
荀诩突然大叫道。
楊義的揮舞動作一下子讓腳下失去平衡,整個人拽着坐騎的缰繩朝坡下摔去。
荀诩松開自己的馬匹,飛撲過去。
“松開缰繩!”荀诩大吼,楊義立刻松開了手,他的後襟被荀诩一把揪住,而那頭畜生卻因為那一拽的力道而朝着坡底滾下去,發出一陣哀鳴。
很塊坡底傳來樹枝被壓斷的“噼啪”聲,随即回複了死寂。
荀诩把驚魂未定的楊義拉起來,讓他抱住一棵松樹,以免悲劇再度發生;這個年輕人兩股戰栗,驚恐地朝着馬匹跌落的黑暗望去喘息不已。
荀诩冷冷地對他說:“回去記得提醒我,以後你别想從我這裡聽到任何故事。
”
當他們翻過這片陡坡後,山勢明顯緩和起來,山麓陰影間可以看到一條痕迹不很明顯的崎岖小路。
不幸的是,荀诩發現自己的坐騎也在剛才的突發事故中扭上了前腿,雖然還可以勉強行進,但已不能奔跑。
這對荀诩不啻是一個極其沉重的打擊,說實在的,他甯可剛才掉下去的是楊義。
沒有了坐騎,他們根本不可能追上李平,這裡距離最近的驿站起碼也有四十多裡路。
荀诩蹒跚着走到路中間,面向東方一言不發地蹲下,脊背彎的很厲害。
楊義從背後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又不敢過去說話,隻能忐忑不安地搓着雙手遠遠站開,面色慘白——他清楚自己犯的錯誤有多麼大。
就在這時,突然從路的另外一側傳來馬蹄聲,錯落而不紛亂。
荀诩和楊義都是一驚,同時擡起頭循聲音去看,很快他們看到一隊人數在十五到二十名的騎馬者從遠處的陰影裡出現,朝着這個方向緩緩而來。
騎士們也注意到了這兩個人,為首的騎士在距離他們二十步的地方停住,舉起右手作了一個手勢。
其他騎兵立刻分成兩隊熟練地繞到荀诩兩翼,形成一個完美的包圍圈把他圍在中間。
荀诩通過他們的裝束和馬具類型認出他們是蜀漢軍方,但具體隸屬哪一部分就不知道了。
“你們是誰,這麼晚了跑來這裡作什麼?”騎兵首領在馬上嚴厲地問道,他的聲音低沉有力。
“我是南鄭司聞曹靖安司的從事荀诩,現在執行公務中。
你是哪個單位的?”荀诩反問,他注意到騎兵首領脖子右側上有三條明顯的虎紋。
騎兵首領沒想到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家夥居然是名丞相府的中層官員,不禁聳動一下眉毛,口氣稍微緩和了一點:“在下名叫鐘澤,隸屬高翔将軍麾下巡糧軍都伯,目前也正在執行任務。
”
“巡糧軍?巡糧軍為什麼會跑來漢中南部?”
“執行任務。
”
鐘澤簡短地說了四個字,他沒必要多說什麼。
荀诩理解地點了點頭,然後從懷裡亮出靖安司的銅制令牌:“鐘都伯,我不清楚你的任務是什麼,但現在請你中止。
我需要你協助我來完成另外一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