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一根青草,叼在嘴裡細細咀嚼,混雜着苦澀與甘甜的味道襲上舌尖,看來距離落日還有一段時間呢。
兩個時辰以後,也就是未申相交的時候,在谷道口出現了兩個人影,這個消息讓所有的人都精神一振。
荀诩雙手摳住岩石邊緣,謹慎地探頭去看,他的手微微有些顫抖。
“是你要找的那兩個人嗎?”鐘澤湊過去悄聲問。
荀诩保持着原有的姿勢,過了半天才慢慢回答:“是的。
”鐘澤之前從來沒聽人把“是的”這兩個字咬的如此清晰,如此有力。
決定性的時刻終于到了。
那兩個人完全沒覺察到自己的處境,仍舊保持着普通速度朝谷口跑去。
他們都身穿軍方特有的灰褐行軍錦袍,一側袍角被挑起來擋住臉部以抵禦沿途的沙塵。
胯下的坐騎是兩匹栗色馬,兩個半空的牛皮水囊懸在鞍子後晃動,為首騎士的馬上還插着一面玄色号旗。
這是丞相府特有的标志,隻要有這面旗任何人都可以在蜀漢境内暢通無阻。
“動手吧。
”
鐘澤見他們已經進入到包圍圈,提議道,荀诩點了點頭。
他們的包圍圈是無懈可擊的,各有五個人截住目标前後;另外還有六名弩兵埋伏在幾個制高點,一旦目标企圖逃脫,他們就會立刻射殺馬匹;在更外圍是四名騎兵,他們速度足以阻截住任何漏網之魚。
兩名騎士又朝前移動了十幾步,鐘澤霍地站起身來,用力揮舞右手,同時大叫到:“動手!”
包圍圈内的士兵一起發出大吼,突如其來的巨大聲響讓兩名騎士一下子不知所措,僵直在原地。
十名負責截擊的士兵随即從兩側的山上撲出來,揮舞着短刀沖向他們。
其中一名騎士“唰”地拔出刀來,拼命踢着馬肚子朝前跑去;另外一名則驚惶地勒緊缰繩,讓馬匹在原地如無頭蒼蠅一樣地打轉,幾名士兵沖上去一個人拉住馬嚼子,其他兩個人把他從馬上拽下來,“撲通”一聲按倒在地。
沖到前面的騎士憑借馬匹的沖擊力幾乎要突破攔截者的包圍,就在這時,一枚弩蔟破空而至,準确地釘在了馬脖子上。
坐騎發出一聲哀鳴,朝着一側倒去;騎士猝然不及調整姿态,也跌落在地,被轟然倒下的馬匹重重地壓住,動彈不得。
在大約五十步開外,荀诩将弩機垂下,冷冷地注視着自己的傑作。
他也是一名射擊好手,這是誰都沒留意過的。
逮捕過程前後隻持續了五分之一柱香不到的時間,兩名騎士均被制服,各有兩名士兵緊緊地抓住他們的胳膊,另外還有兩把鋒利的短刀架在他們的脖子上。
“終于……結束了嗎?”
荀诩心裡一陣激動的震顫,兩隻腿走起路來如同踩在了棉花上一般。
這本是他一直追求的結局,但現在反而讓他感覺缺乏真切的實在感,象一個易醒的夢一般。
他走到第一個騎士面前,伸出手揭開他臉上的袍角,然後微微沖他鞠了一躬:“李都護,我們又見面了。
”李平原本方正嚴謹的臉現在看起來既驚恐又痛苦,豆大的汗滴從寬闊的額頭流下來;他剛才被馬匹壓折了腿,現在靠兩邊的人攙扶着才能勉強站起身來。
荀诩從他的眼神裡讀出來“絕望”,他拿自己的生涯做了一個大賭注,現在輸了,将自己的一切都輸了進去。
昨天他還是蜀漢堂堂中都護,現在卻淪落成一介階下囚。
李平呼吸粗重,他望着荀诩嘴唇翕張,卻終究什麼話也沒說出來。
“來人,給李都護治療一下他的腿。
”荀诩吩咐道,然後把注意力轉向另外一個人。
這個人以袍角掩面,一言不發地站在原地,任由士兵們壓着他的胳膊,絲毫也不反抗。
荀诩深深吸了一口氣,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沒有一種表情能夠準确無誤地描繪出他此時的心潮。
從建興七年開始一直到建興九年,整整三年,将近三年的争鬥,将近三年的追蹤,到今天這一切走到了終幕。
荀诩看着與他隻有一層薄薄錦袍相隔的對手,不禁咽了咽唾沫,用左手按在胸口,他發現自己脆弱的胸腔似乎已無法禁锢心髒的躍動。
隻需輕輕一振臂,蜀漢就能夠除去有史以來最大的一塊心病,而他也将失去一位最好的朋友。
在這個時候,荀诩會猶豫嗎?
答案是不會,他毫不猶豫地伸出右手,将遮擋的袍角拉了下來。
荀诩與燭龍終于直面相對。
※版本出處:幻劍書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