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谡則嚷道:
“一定是王平那個狗賊從中做祟……你們憑什麼抓我,放開我,我堂堂丞相府……”
“我們奉命行事,有什麼話回漢中跟軍曹司的人去說。
”
曲長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伸手掏出塊布去堵他的嘴;他在一瞬間似乎退縮了,于是曲長把身體放心地傾過去;就在這時,馬谡猛地掙脫開士兵,伸拳就打。
曲長猝不及防,被馬谡一拳重重打中了鼻梁,慘叫着倒了下去。
他的部下非常憤怒,立刻一擁而上,按住這個發了狂的囚犯的雙肩,将他的頭壓在地上,還有人趁亂偷偷踢了馬谡一腳。
經過這一陣騷動,馬谡被重新綁縛過,兩條胳膊被棕繩反綁在背後,嘴重新被布條塞住。
很快囚車也被拉了過來,這輛帶着囚籠的車子是用未經加工過的木料搭建而成,滿是節疤的欄柱表面異常粗糙,顔色班駁不堪,還散發着難聞的松節油味;工匠甚至沒将囚籠的邊緣磨平,糙糙的滿是毛刺。
馬谡就這麼被推推搡搡地押進了囚籠,連繩子也沒解開,狹窄的空間與刺鼻的味道令他感覺的非常難受;他甚至連抱怨都沒辦法表達,隻能瞪着充血的眼睛,發出含混不清的“晤晤”聲。
士兵“啪”的一聲把木門關上,拿一條鐵鍊将整個囚籠牢牢地鎖住。
“好,綁妥了,走。
”
聽到後面的人揮手示意,前面的車夫一揮鞭子,兩匹馬同時低頭用力,整輛囚車先是“咯拉咯拉”地震動了一下,然後開始慢慢地移動起來,車輪在黃土路上發出巨大的碾壓聲。
馬谡随着車子晃動身體,全身不時被毛刺弄疼,他萬萬沒有想到竟然會以這樣的方式返回益州;現在馬谡唯一能做的,就隻有隔着木欄,失落地望着遠處帥府的大纛。
很快他就連這樣的景色都看不到了,因為這輛囚車逐漸駛離了西城,彙入大道上塵土飛揚的擁擠車流,跟随着漢軍的辎重部隊與西城百姓向着漢中的方向緩緩而去。
當這些辎重部隊離開之後,漢軍的主力部隊也完成了最後的集結。
他們将西城付之一炬,然後一營一營徐徐退出了魏境。
整個過程非常周密,這種從容不迫的撤退行動堪稱是一個軍事上的傑作,隻可惜這并不能挽回漢軍敗北的命運。
對于蜀軍的舉動,魏軍并沒有認真地進行追擊。
張郃認為既然已經順利将蜀軍逼退,那麼沒必要再勉強追殺,徒增傷亡——諷刺的是,他那時候還不知道,三年之後自己恰恰就是戰死于追擊蜀軍的途中——于是魏軍轉過頭來,将精力集中來對付失去外援的隴西叛軍。
魏太和二年,蜀漢建興六年,第一次北伐就以這樣的結局告終。
比起失意的漢軍全體軍兵相比,馬谡的意志更加消沉。
一路上,他不僅要忍受烈日與饑渴,還要忍受周遭好奇與鄙視的目光。
不過他已經沒有了剛到西城的那股憤怒與沖動,取而代之的是失落與頹唐;這與其說是他接受了這個殘酷的現實環境,倒不如說是馬谡已經單純的體力不濟;現在唯一支持他的信念,就是盡快抵達漢中,然後把自己的委屈向丞相傾訴。
返程路上的大部分時間,馬谡就這麼抱着微茫的希望躺在囚籠裡一動不動,沾滿了塵土和汗漬的頭發散亂地垂下來,看上去十分落魄;周圍的人逐漸習慣了他的安靜,也由開始的好奇慢慢變成了熟視無睹;押送的士卒偶爾會問問他的健康狀況,更多的時候就索性讓他一個人獨處。
在這期間,馬谡也曾經見到過幾名昔日的熟人與同僚,不過他們都因為不同的原因而避免與他直接交談,這讓馬谡希望托第三者傳話給丞相的企圖也破滅了。
第一個走過他身邊的是漢軍督前部鎮北将軍魏延,這名黑臉大漢對于馬谡一直就沒什麼特别的好感——準确地說他對丞相府裡的那群書生都沒有好感。
他提着自己的長槍慢慢從馬谡的囚車旁邊走過,隻是微微把眼睛瞥過來斜着看了看那名囚徒,然後從鼻子裡冷哼出一聲,繼續朝前走去。
第二個走過來的是一個馬谡不認識的年輕人,他比起馬谡的年紀要小的多,頭戴着綠巾短帽,顴骨上沾染着兩團西北人特有的高原紅,那是長年風吹的結果。
他的臉部輪廓雖沒馬谡那麼雅緻,但卻多了一份粗犷之氣。
他路過囚車的時候,恰好與馬谡四目相接;然後兩個人彼此都将視線移開,各自走各自的路;那個時候馬谡還不知道這名青年的名字叫做姜維,也不知道兩人的再度會面,将是很久以後。
第三個走過的是丞相府的長史向朗。
馬谡看到他到來的時候,心裡升起一股欣慰之感;他與向朗在丞相府一為參軍,一為長史,既是同僚也是好友,彼此之間相處甚厚;丞相府的人總以“高山流水”來形容他們兩個的關系。
他看到馬谡的囚車,卻沒有靠近,隻是遠遠地打了一個手勢;馬谡明白他的意思,是“少安毋躁,鎮之以靜”;這是向朗目前唯一所能做到的,不過這畢竟令馬谡的心情舒緩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