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聲與呼哨聲此起彼伏。
無論是軍人還是老百姓,在路過馬谡身邊的時候都投來好奇的目光。
他們不知道馬谡的身份,但是從甲胄的樣式能看出這是一位漢軍高級軍官,這樣的人何以竟落到如此地步,不免叫人紛紛猜度起來。
“那個人是誰?”
“他是馬谡。
”
“就是那個丢了街亭,害得我們不得不逃回漢中的馬谡?”
“對,就是那個人。
”
“這種少爺不在成都呆着,跑來前線做什麼?”
“噓,人家是丞相前面的紅人,小聲點。
”
馬谡能聽到旁邊有人在竊竊私語,他扭過頭去,看到是兩名蹲在旁邊城牆邊休息的小兵,兩個人一邊偷偷朝這邊看一邊偷偷嘀咕。
他除了怒火以外,更從心底升起一股寒意:王平捏造的謊言居然已經從統帥部流傳到了下級士兵之中,這對馬谡今後在軍中的影響力将是個極大的打擊。
他現在隻能等着見到丞相,說明一切真相,并期待着黃襲、張休、李盛、陳松——随便誰都好——也能從那場大敗中幸存下來。
有他們做證人,就更容易戳穿王平的謊言,恢複自己的名譽。
馬谡背靠着城牆,頭頂就是烈日,他本來洗幹淨了的白皙臉上又逐漸被汗水所濡濕。
他垂着頭一動不動,壓抑着心中升騰的諸多情感,等待着與丞相相見。
正當馬谡在西城的烈日下苦苦等待的時候,諸葛丞相則陷入了另外一種痛苦之中。
街亭的失敗對于諸葛丞相來說是刻骨銘心的,當他接到敗報的時候,強烈的挫折感和失望幾乎令這位蜀漢的中流砥柱崩潰。
街亭失守,隴西的優勢在一瞬間就完全被颠覆了;打通了隴山通道的魏軍可以源源不斷地西進,他們背後是魏國龐大的後備兵源與補給,而漢軍卻隻有在隴西的十萬人與艱苦漫長的漢中補給線。
諸葛亮其實并不懼怕張郃,他有足夠的自信可以擊敗那個人;他害怕的,是在隴西與魏軍演變成消耗戰的局面,那樣一來漢軍絕沒有勝算,這不是幾次戰術勝利就能彌補了的。
做為最高的統帥,他不能将蜀漢全部的賭注都在一個勝率極低的戰場之上,于是諸葛亮在一接到敗報後,就立刻傳令全軍放棄攻城,火速撤退——雖然這樣一來前功盡棄,但至少可以讓整支軍隊可以安全返回漢中。
他不想拿整個蜀漢冒險。
前鋒魏延、吳懿的部隊在接到命令後都開始謹慎地後撤。
做為全軍總預備隊,諸葛亮在西城一邊安排全城百姓遷移,一邊接應後撤的漢軍——當然,他也在焦急地等待着馬谡的消息。
這個時候,王平回來了。
根據王平的彙報:馬谡從一開始就表現出強烈的支配欲和獨裁傾向,拒絕聽取任何王平的建言。
在抵達街亭後,他并沒有按照計劃當道紮營據城守險,反而舍水上山,舉措失當,又将王平貶到幾裡以外。
後來魏軍圍山,漢軍大敗,幸虧有王平在後接應搖旗呐喊,魏軍疑惑才不敢追過來。
王平的說法,得到了營中大部分将領的認同。
在他們的印象裡,這确實是馬谡的行事風格:驕傲自大、紙上談兵。
諸葛丞相對于這個報告将信将疑,他對馬谡非常了解,不認為馬谡會做出舍水上山這樣明顯違反常識的事情。
但是,無論如何,街亭已經丢了,這個結果讓丞相痛心疾首;于是他急于見到馬谡,想将整件事情弄明白,因此他向全軍發布了命令:如果見到馬谡就立刻将他帶回大營中來。
然而當馬谡到達之後,卻有另外一個原因讓他對面見馬谡這件事躊躇再三。
自從王平回來之後,漢軍之中就一直流傳着這樣一個流言:馬谡是丞相的親信,丞相肯定會将他赦免。
即使有所責罰,也一定會從中徇私。
這個流言從來沒有公開化,不過潛流更具有殺傷力。
即使諸葛亮的權威足以讓所有的人都不敢公然反對什麼,但暗地裡的批評依舊令他覺得如芒在背。
馬谡的任命現在已經證明是一個錯誤,如果有人刻意将這個錯誤歸咎為丞相和馬谡之間關系的話,不光他在軍中的威信會動搖,李嚴、谯周等人也會在後方借題發揮。
這是諸葛亮所不能容忍的。
權衡再三之後,諸葛亮終于長歎一聲,将手中的羽扇擱在憑幾上面,然後用一種純粹事務性的口氣對等待命令的曲長說:“将馬谡關進囚車,随軍回到漢中再行發落。
”下達這個命令的時候,他的眼睛中閃動着一絲愧疚的神色,但這對命令的執行并無什麼實質性影響。
當都尉帶着這個決定回到馬谡面前的時候,馬谡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他就好象是一個幹渴已久的人猛然被人從嘴邊搶走了水碗。
丞相與自己近在咫尺,卻難以見到,所以當兩名士兵過來将他推向囚車時,他帶着難以置信的表情拼命掙紮,嘶啞着嗓子大叫道:
“讓我見丞相!讓我見丞相!”
“哼,這是丞相的命令,馬參軍,不要讓我們為難。
”
曲長冷冷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