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天晚上,家裡孩子們都在學校裡開遊藝會,婆媳倆冷清清地吃了晚飯,便在燈火下對坐着揀米。
曼璐忽然來了,顧太太倒吓了一跳,還當她跟姑爺鬧翻了,賭氣跑出來了,隻管向她臉上端相着,不看見她有淚容,心裡還有些疑惑,問道:“你可有什麼事?”曼璐笑道:“沒有什麼事。
我一直想來的,明天不叫來,所以我今天來了。
”
她還沒坐定,顧老太太就夾七夾八地搶着告訴她:“慕瑾到上海來了,你媽有沒有跟你說,他現在住在我們這兒?他娘死了,特為跑來告訴我們,這孩子,幾年不見,比從前更能幹了,這次到上海來,給他們醫院買愛克斯光機器。
剛過三十歲的人,就當了院長,他娘也是苦命,沒享到幾年福就死了,我聽見了真難受,幾個侄女兒裡頭,就數她對我最親熱了——哪兒想得到的,她倒走在我前頭!”說着,又眼淚汪汪起來。
曼璐隻聽見頭裡兩句,說慕瑾到上海來了,并且住他們這兒。
一聽見這兩句話,馬上耳朵裡嗡的一聲,底下的話一概聽不見了。
怔了半天,她仿佛不大信任她祖母似的,别過臉去問她母親:“慕瑾住在我們這兒?”顧太太點點頭,道;”他今天出去了,在一個朋友家裡過夜,不回來了。
”曼璐聽了,方才松了一口氣,道:“剛才你在電話上叫我明天不要來,就是為這緣故?!”顧太太苦笑道:“是呀,我想着你來了,還是見面好不見面好呢?怪僵的。
”曼璐道:“那倒也沒有什麼。
”
顧太太道:“照說呢,也沒什麼,已經這些年了,而且我們本來是老親,也不怕人家說什麼——”一語未完,忽然聽見門鈴響。
曼璐坐在椅子上,不由得欠了欠身,向對過一面穿衣鏡裡張了一張,攏了攏頭發,深悔剛才出來的時候太匆忙了,連衣服也沒有換一件。
顧老太太道:“可是慕瑾回來了。
”顧太太道:“不會吧,他說今天晚上不回來了。
”顧老太太道:“不會是曼桢他們,這時候才八點多,他們沒那麼快。
”曼璐覺得樓上樓下的空氣都緊張起來了,仿佛一出戲就要開場,而她身為女主角,一點準備也沒有,台詞一句也記不得,腦子裡一切都非常模糊而渺茫。
顧太太推開窗戶,嚷了聲:“誰呀?”一開窗,卻有兩三點冷雨灑在臉上。
下雨了。
房客的老媽子也在後門口嚷:“誰呀?——哦,是沈先生!”顧太太一聽見說是世鈞,頓時氣往上沖,回過身來便向曼璐說:“我們上那邊屋去坐,我懶得見他。
是那個姓沈的。
我想想真氣,要不是他——”說到這裡,又長長地歎了口氣,便源源本本,把這件事的經過一一訴給她女兒聽。
慕瑾這次到上海來,因為他至今尚未結婚,祖母就在背後說,把曼桢嫁給他倒挺好的,報答他七年來未娶這一片心意。
看他對曼桢也很有意思,曼桢呢也對他很好,不過就因為先有這姓沈的在這裡——。
世鈞今天不打算來的,但是一到了星期六,一定要來找曼桢,已經成了習慣。
白天憋了一天,沒有來,晚上還是來了。
樓梯上黑黝黝的,平常走到這裡,曼桢就在上面把樓梯上的電燈開了,今天沒有人給他開燈,他就猜着曼桢也許不在家。
摸黑走上去,走到轉彎的地方,忽然覺得腳胫上熱烘烘的,原來地下放着一隻煤球爐子,上面還煮着一鍋東西,踢翻了可不是玩的。
他倒吓了一跳,更加寸步留心起來。
走到樓上,看見顧老太太一個人坐在燈下,面前攤着幾張舊報紙,在那裡揀米。
世鈞一看見她,心裡便有點不自在。
這一向顧老太太因為覺得他是慕瑾的敵人,她護着自己的侄孫,對世鈞的态度就跟從前大不相同了。
世鈞是有生以來從來沒有被人家這樣冷遇過的,他勉強笑着叫了聲:“老太太。
”她擡起頭來笑笑,嘴裡嗡隆了一聲作為招呼,依舊揀她的米。
世鈞道:“曼桢出去了嗎?”顧老太太道:“嗳,她出去了。
”世鈞道:“她上哪兒去了?”顧老太太道:“我也不大清楚。
看戲去了吧?”世鈞這就想起來,剛才在樓下,在慕瑾的房門口經過,裡面沒有燈。
慕瑾也出去了,大概一塊兒看戲去了。
椅子背上搭着一件女式大衣,桌上又擱着一隻皮包,好像有客在這裡。
是曼桢的姊姊吧?剛才沒注意,後門口仿佛停着一輛汽車。
世鈞本來馬上就要走了,但是聽見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他出來也沒有帶雨衣,走出去還許叫不到車子。
正躊躇着,那玻璃窗沒關嚴,就把兩扇窗戶嘩啦啦吹開了。
顧老太太忙去關窗戶,通到隔壁房間的一扇門也給風吹開了,顧太太在那邊說話,一句句聽得很清楚:“要不然,她嫁給慕瑾多好哇,你想!那她也用不着這樣累了。
老太太一直想回家鄉去的,老太太也稱心了。
我們兩家并一家,好在本來是老親,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