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說我們是靠上去。
”另一個女人的聲音不知說了一句什麼,大概是叫她輕點聲,以後便嘁嘁喳喳,聽不見了。
顧老太太插上窗戶,回過身來,面不改色地,那神氣好像是沒聽見什麼,也不知耳朵有點聾呢還是假裝不聽見。
世鈞向她點了個頭,含糊地說了聲:“我走了。
”不要說下雨,就是下錐子他也要走了。
然而無論怎樣心急如火,走到那漆黑的樓梯上,還是得一步步試探着,把人的心都急碎了,要想氣烘烘地沖下樓去,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世鈞在黑暗中想道:“也不怪她母親勢利——本來嗎,慕瑾的事業可以說已經成功了,在社會上也有相當地位了,不像我是剛出來做事,将來是什麼樣,一點把握也沒有。
曼桢呢,她對他是非常佩服的,不過因為她跟我雖然沒有正式訂婚,已經有了一種默契,她又不願意反悔。
她和慕瑾有點相見恨晚吧?——好,反正我決不叫她為難。
”
他把心一橫,立下這樣一個決心。
下了樓,樓下那房客的老媽子還在廚房裡搓洗抹布,看見他就說:“雨下得這樣大,沈先生你沒問他們借把傘?這兒有把破傘,要不要撐了去?”
倒是這不相幹的老媽子,還有這種人情上的溫暖,相形之下,世鈞心裡更覺得一陣凄涼。
他朝她笑了笑,便推開後門,向潇潇夜雨中走去。
樓上,他一走,顧老太太便到隔壁房間裡去報告:“走了。
——雨下得這樣大,曼桢他們回來要淋得像落湯雞了。
”
老太太一進來,顧太太便不言語了,祖孫三代默然對坐着,隻聽見雨聲潺潺。
顧太太剛才對曼璐訴說,把慕瑾和曼桢的事情一五一十說給她聽,一點顧忌也沒有,因為曼璐自己已經嫁了人,而且嫁得這樣好,飛黃騰達的,而慕瑾為了她一直沒有結婚——叫自己妹妹去安慰安慰他,豈不好嗎?她母親以為她一定也贊成的。
其實她是又驚又氣,最氣的就是她母親那種口吻,就好像是長輩與長輩之間,在那裡讨論下一代的婚事。
好像她完全是個局外人,這樁事情完全與她無關,她完全沒有妒忌的權利了。
她母親也真是多事,怎麼想起來的,又要替她妹妹和慕瑾撮合,二妹不是已經有了朋友嗎,又讓慕瑾多一回刺激。
她知道的,慕瑾如果真是愛上了她妹妹,也是因為她的緣故——因為她妹妹有幾分像她。
他到現在還在那裡追逐着一個影子呀!
她心裡非常感動,她要見他一面,勸勸他,勸他不要這樣癡心。
她對自己說,她沒有别的目的,不過是要見見他,規谏他一番。
但是誰知道呢,也許她還是抱着一種非分的希望的,尤其因為現在鴻才對她這樣壞,她的處境這樣痛苦。
當着她祖母,也不便說什麼,曼璐随即站起身來,說要走了,她母親送她下樓,走到慕瑾房門口,曼璐順手就把電燈撚開了,笑道:“我看看。
”那是她從前的卧房,不過家具全換過了,現在臨時布置起來的,疏疏落落放着一張床,一張桌子,兩把椅子。
房間顯得很空。
慕瑾的洗臉毛巾晾在椅背上,慕瑾的帽子擱在桌上,桌上還有他的自來水筆和一把梳子。
換下來的襯衣,她母親給他洗幹淨了,疊得齊齊整整的,放在他床上。
枕邊還有一本書。
曼璐在燈光下呆呆地望着這一切。
幾年不見,他也變成一個陌生的人了。
這房間是她住過好幾年的,也顯得這樣陌生,她心裡恍恍惚惚的,好像做夢一樣。
顧太太道:“他後天就要動身了,老太太說我們做兩樣菜,給他餞行,也不知道他明天回來不回來。
”曼璐道:“他的東西都在這裡,明天不回來,後天也要來拿東西的。
他來的時候你打個電話告訴我。
我要見見他,有兩句話跟他說。
”顧太太倒怔了一怔,道:“你想再見面好嗎?待會兒讓姑爺知道了,不大好吧?”曼璐道:“我光明正大的,怕什麼?”顧太太道:其實當然沒有什麼,不過讓姑爺知道了,他又要找岔子跟你鬧了!你放心好了,反正不會帶累你的!
也不知道為什麼,曼璐每次和她母親說話,盡管雙方都是好意,說到後來總要惹得曼璐發脾氣為止。
第二天,慕瑾沒有回來。
第三天午後,他臨上火車,方才回來搬行李。
曼璐沒等她母親打電話給她,一早就來了,午飯也是在娘家吃的。
顧太太這一天擔足心事,深恐他們這一見面,便舊情複熾,女兒女婿的感情本來已經有了裂痕,這樣一來,說不定就要決裂了。
女兒的脾氣向來是這樣,不聽人勸的,哪裡攔得住她。
待要跟在她後面。
不讓她和慕瑾單獨會面,又好像是加以監視,做得太明顯了。
慕瑾來了,正在他房裡整理行李,一擡頭,卻看見一個穿着紫色絲絨旗袍的瘦削的婦人,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進來的,倚在床欄杆上微笑地望着他。
慕瑾吃了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