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窗紗,淡綠色的粉牆。
房間裡因為有病人,稍形雜亂,嘯桐一個人睡一張雙人床,另外有張小鐵床,像是臨時搭的。
姨太太正倚在嘯桐的床頭,在那裡用小銀匙喂他吃桔子汁,把他的頭抱在懷裡。
嘯桐不知道可認為這是一種豔福的表演。
他太太走進來,姨太太隻擡了擡眼皮,輕輕地招呼了一聲”太太”,依舊繼續喂着桔子水。
嘯桐根本眼皮也沒擡。
沈太太卻向他笑道:“你看誰來了!”姨太太笑道:“咦,二少爺來了!”
世鈞叫了聲”爸爸”。
嘯桐很費勁地說道:“嗳,你來了。
你請了幾天假?”沈太太道:你就别說話了,大夫不是不叫你多說話麼?唇邊來碰碰他,他卻厭煩地搖搖頭,同時現出一種采促的神氣。
姨太太笑道:“不吃啦?”他越是這樣,她倒偏要賣弄她的溫柔體貼,将她衣襟上掖着的雪白的絲巾拉下來,替他嘴上擦擦,又把他的枕頭挪挪,被窩拉拉。
嘯桐又向世鈞問道:“你什麼時候回去?”沈太太道:“你放心,他不會走的,隻要你不多說話。
”嘯桐就又不言語了。
世鈞看了他父親,簡直不大認識,當然是因為消瘦的緣故,一半也因為父親躺在床上,沒戴眼鏡,看着覺得很不習慣。
姨太太問知他是乘夜車來的,忙道:“二少爺,這兒靠靠吧,火車上一下來,一直也沒歇着。
”把他讓到靠窗一張沙發椅上,世鈞順手拿起一張報紙來看。
沈太太坐在嘯桐床面前一張椅子上,屋裡靜悄悄的。
樓下有個孩子哇哇哭起來了,姨太太的娘便在樓下往上喊:“姑奶奶你來抱抱他吧。
”姨太太正拿着個小玻璃碾子在那裡擠桔子水,便嘟囔道:“一個老太爺,一個小太爺,簡直要了我的命了!老太爺也是羅唆,一樣一個桔子水,别人擠就嫌不幹淨。
”
她忙出忙進,不一會,就有一個老媽子送上一大盤炒面,兩副碗筷來,姨太太跟在後面,含笑讓太太跟二少爺吃面。
世鈞道:“我不餓,剛才在家裡吃過了。
”姨太太再三說:“少吃一點吧。
”世鈞見他母親也不動箸,他也不吃,好像有點難為情,隻得扶起筷子來吃了一些。
他父親躺在床上,隻管眼睜睜地看着他吃,仿佛感到一種單純的滿足,唇上也泛起一絲微笑。
世鈞在父親的病榻旁吃着那油膩膩的炒面,心裡卻有一種異樣的凄梗的感覺。
午飯也是姨太太吩咐另開一桌,給沈太太和二少爺在老爺房裡吃的。
世鈞在那間房裡整整坐了一天,沈太太想叫他早點回家去休息休息,嘯桐卻說:“世鈞今天就住在這兒吧。
”
姨太太聽見這話,心裡十分不願意,因笑道:“嗳喲,我們連一張好好的床都沒有,不知道二少爺可睡得慣呢!”嘯桐指了指姨太太睡的那張小鐵床,姨太太道:“就睡在這屋裡呀?你晚上要茶要水的,還不把二少爺累壞了!他也做不慣這些事情。
”嘯桐不語。
姨太太向他臉上望了望,隻得笑道:“這樣子吧,有什麼事,二少爺你叫人好了,我也睡得警醒點兒。
”
姨太太督率着女傭把她床上的被褥搬走了。
她和兩個孩子一床睡,給世鈞另外換上被褥,說道:“二少爺隻好在這張小床上委屈點吧,不過這被窩倒都是新釘的,還幹淨。
”
燈光照着蘋果綠的四壁,世鈞睡在這間伉俪的情味非常足的房間裡,覺得很奇怪,他怎麼會到這裡來了。
姨太太一夜工夫跑進來無數遍,噓寒問暖,伺候嘯桐喝茶,吃藥,便溺。
世鈞倒覺得很不過意,都是因為他在這裡過夜,害她多賠掉許多腳步。
他睜開眼來看看,她便笑道:“二少爺你别動,讓我來,我做慣的。
”她睡眼惺忪,發髻睡得毛毛的,旗袍上扣也沒扣好,露出裡面的紅絲格子紡短衫。
世鈞簡直不敢朝她看,因為他忽然想起鳳儀亭的故事。
她也許想制造一個機會,好誣賴他調戲她。
他從小養成了這樣一種觀念,始終覺得這姨太太是一個詭計多端的惡人。
後來再一想,她大概是因為不放心屋角那隻鐵箱,怕他們父子間有什麼私相授受的事,所以一趟趟地跑來察看。
沈太太那天回去,因為覺得世鈞胃口不大好,以為他吃不慣小公館的菜,第二天她來,便把自己家裡制的素鵝和莴筍圓子帶了些來。
這莴筍圓子做得非常精緻,把莴筍腌好了,長長的一段,盤成一隻暗綠色的餅子,上面塞一朵紅紅的幹玫瑰花。
她向世鈞笑道:“昨天你在家裡吃早飯,我看你連吃了好兩隻,想着你也許愛吃。
”嘯桐看見了也要吃。
他吃粥,就着這種腌菜,更是合适,他吃得津津有味,說:“多少年沒吃到過這東西了!”姨太太聽了非常生氣。
嘯桐這兩天精神好多了。
有一次,帳房先生來了。
嘯桐雖然在病中,業務上有許多事他還是要過問的,有些事情也必須向他請示。
因為隻有他是一本清賬,整套的數目字他都清清楚楚記在他腦子裡。
帳房先生躬身坐在床前,湊得很近,嘯桐用極細微的聲音一一交代給他。
帳房先生走後,世鈞便道:“爸爸,我覺得你不應當這樣勞神,大夫知道了,一定要說話的。
”嘯桐歎了口氣道:“實在放不下手來嘛,叫我有什麼辦法!我這一病下來,才知道什麼都是假的,用的這些人,就沒一個靠得住的!”
世鈞知道他是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