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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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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樣的響。

    三個人圍着一張方桌坐着,就像有一片烏雲沉沉地籠罩在頭上,好像頭頂上撐着一把傘似的。

     鴻才突然說道:“這燒飯的簡直不行。

    燒的這菜像什麼東西!”曼桢也不言語。

    半晌,鴻才又憤憤地道:“這菜簡直沒有一樣能吃的!”曼桢依舊不去睬他。

    有一碗鲫魚湯放在較遠的地方,榮寶搛不着,站起身來伸長了手臂去搛,卻被鴻才伸過筷子來把他的筷子攔腰打了一下,罵道:“你看你吃飯也沒個吃相!一點規矩也沒有!”啪的一聲,榮寶的筷子落到桌子上,他的眼淚也落到桌布上。

    曼桢知道鴻才是有心找岔子,他還不是想着他要傷她的心,隻有從孩子身上着手。

    她依舊冷漠地吃她的飯,一句話也不說。

    榮寶對于這些也習慣了,他一面啜泣着一面拾起了筷子,又端起飯碗,扒了兩口飯。

    卻有一大塊魚,魚肚子上的,沒有什麼刺的,送到他碗裡來,是曼桢搛給他的。

    他本來已經不哭了,不知道為什麼,眼淚倒又流下來了。

     曼桢心裡想,照這樣下去這孩子一定要得消化不良症的。

     差不多天天吃飯的時候都是這樣。

    簡直叫人受不了。

    但是鴻才似乎也受不了這種空氣的壓迫,要想快一點離開這張桌子。

     他一碗飯還剩小半碗,就想一口氣吃完它算了。

    他仰起了頭,舉起飯碗,幾乎把一隻飯碗覆在臉上,不耐煩地連連扒着飯,筷子像急雨似的敲得那碗一片聲響。

    他每次快要吃完飯的時候例必有這樣一着。

    他有好幾個習慣性的小動作,譬如他擤鼻涕總用一隻手指揿住鼻翅,用另一隻鼻孔往地下一哼,短短的哼那麼一聲。

    其實這也沒有什麼。

    也不能說是什麼惡習慣。

    倒是曼桢現在養成了一種很不好的習慣,就是她每次看見他這種小動作,她臉上馬上起了一種憎惡的痙攣,她可以覺得自己眼睛下面的肌肉往上一牽,一皺。

    她沒有法子制止自己。

     鴻才的筷子還在那裡咵咵咵敲着碗底,曼桢已經放下飯碗站起身來,走到後面房裡去。

    顧太太見她走進來,便假裝睡熟了。

    外面房間裡說的話,顧太太當然聽得很清楚,雖然一共也沒說幾句話,她聽到的隻是那僵冷的沉默,但是也可以知道,他們兩個人怄氣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照這樣一天到晚吵架,到他們家裡來做客的人實在是很難處置自己的。

    顧太太便想着,鴻才剛才雖然是對她很表示歡迎,可是親戚向來是”遠香近臭”,住長了恐怕又是一回事了。

    這樣看起來,還是住到兒子那兒去吧,雖然他們弄了個丈母娘在那裡,大家面和心不和的,非常讨厭,但是無論如何,自己住在那邊是名正言順的,到底心裡還痛快些。

     于是顧太太就決定了,等她病一好就回到偉民那裡去。

    偏偏她這病老不見好,一連躺了一個多禮拜。

    曼桢這裡是沒有一天不鬧口舌的,顧太太也不敢夾在裡面勸解,隻好裝作不聞不問。

    要想在背後勸勸曼桢,但是她雖然是一肚子的媽媽經與馭夫術,在曼桢面前卻感覺到很難進言。

    她自己也知道,曼桢現在對她的感情也有限,剩下的隻是一點責任心罷了。

     顧太太的病算是好了,已經能夠起來走動,但是胃口一直不大好,身上老是啾啾唧唧地不大舒服,曼桢說應當找個醫生去驗驗。

    顧太太先不肯,說為這麼點事不值得去找醫生,後來聽曼桢說有個魏醫生,鴻才跟他很熟的,顧太太覺得熟識的醫生總比較可靠,看得也仔細些,那天下午就由曼桢陪着她一同去了。

    這魏醫生的診所設在一個大廈裡,門口停着好些三輪車,許多三輪車夫在那裡閑站着,曼桢一眼看見她自己家裡的車夫春元也站在那裡,他看見曼桢,卻仿佛怔了一怔,沒有立刻和她打招呼。

    曼桢覺得有點奇怪,心裡想他或者是背地裡在外面載客賺外快,把一個不相幹的人踏到這裡來了,所以他自己心虛。

    她當時也沒有理會,自和她母親走進門去,乘電梯上樓。

     魏醫生這裡生意很好,候診室裡坐滿了人。

    曼桢挂了号之後,替她母親找了一個位子,在靠窗的一張椅子上坐下,她自己就在窗口站着。

    對面一張沙發上倒是隻坐着兩個人,一個男子和一個小女孩,沙發上還有很多的空餘,但是按照一般的習慣,一個女子還是不會跑去坐在他們中間的。

    那小姑娘約有十一二歲模樣,長長的臉蛋,黃白皮色,似乎身體很孱弱。

    她坐在那裡十分無聊,把一個男子的呢帽抱在胸前緩緩地旋轉着,卻露出一種溫柔的神氣。

    想必總是她父親的帽子。

    坐在她旁邊看報的那個人總是她父親了。

    曼桢不由得向他們多看了兩眼,覺得這一個畫面很有一種家庭意味。

     那看報的人被報紙遮着,隻看見他的袍褲和鞋襪,仿佛都很眼熟。

    曼桢不覺呆了一呆。

    鴻才早上就是穿着這套衣裳出去的。

    ——他到這兒來是看病還是找魏醫生有什麼事情? 可能是帶這小孩來看病。

    難道是他自己的小孩?怪不得剛才在大門口碰見春元,春元看見她好像見了鬼似的。

    她和她母親走進來的時候,鴻才一定已經看見她們了,所以一直捧着這張報紙不放手,不敢露面。

    曼桢倒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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