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充滿了快樂。
這時路變得很寬了,雖然是崎岖不平,但走起來也不十分困難。
路的兩旁都種着柳樹,下邊是水溝,路突出在中間正好像一段堤岸。
柳葉随着風微微舞動,有時候就像要拂到他們的頭上來似的。
他們走過了這段路,水溝沒有了,旁邊是菜畦,有幾個穿藍布衫頭上蓋白布頭帕的鄉下女人彎着腰在那裡工作。
路旁有些蘋果樹,枝上挂了好些青色的嫩蘋果。
在不遠的地方音樂似地響起了蟬的催眠的歌聲。
"鄉下真好,一切都是和平的,親切的,美麗的,比在都市裡吸灰塵好過十倍。
"周如水滿意地發出了這樣的贊美。
的确在這裡沒有都市裡的喧嚣,沒有車輛,沒有灰塵,沒有汽油味,沒有淫蕩惡俗的音樂,沒有奸猾谄笑的面孔。
在這裡隻有樸素的、和平的、親切的大自然的美。
他的所謂"土還主義"在這裡得到了絕大的證據。
雖然他并不曾熟讀過室伏高信的《文明之沒落》等著作,而且便是那一本《土還》也隻翻閱了前面的十幾頁(因為他不喜歡那個日本政論家),但他已經覺得自己的"土還主義"是非常堅定無可動搖的了。
"我也喜歡在鄉下住,每年暑假我都要到鄉下去祝明年畢了業,我也不願意在都市裡做事情,我還想到鄉下去辦小學校。
我很願意跟一般天真的兒童接近。
"她這樣表示了她的意見,使得周如水非常高興。
他這時記起了她是學教育的,與自己的所學相同,而且兩個人的志願也差不多。
這幾句簡短的話給了他一個很好的印象。
她說話的态度很誠懇,不像是故意說這些話來迎合他的心理。
因此他覺得他們是更近于互相了解了。
他們又談到關于太陽的話,張若蘭說:"我以前簡直夢想不到日出是這樣的美麗。
"說了美麗,她又覺得這兩個字不恰當,便改口說了一句:"這樣的莊嚴。
"歇了歇她又說:"要不是周先生提醒我,我今天決不會有這種眼福,所以我應該感謝周先生。
"她說了便掉過頭來含笑地看他,兩隻晶瑩的眼睛裡表示着口裡所說不出來的深意。
這使他感動,使他滿足,使他陶醉,他覺得自己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地快活過。
他的臉上現出得意的笑容,甚至因為得意而紅了臉。
于是許多許多的警句又湧現在他的心頭,鼓舞着他用激動的聲音說出下面的話:"太陽真是偉大。
它使萬物生長發育,它到處撒布生命,它沒有差别地照耀各處,使任何地方都得到光明。
我記得日本童話作家小川未明說過'母親是太陽'的話,把母親比作太陽,這是再恰當不過的,因為母親對于子女的愛護确實是像陽光那樣地普遍。
子女無論到什麼地方,母親的愛都跟随着,恰像萬物無論地位或高或低都可以享受到陽光那樣。
"
"周先生的話說得很不錯……隻是可惜……我的母親已經離開這個世界了。
"她突然閉了嘴,聲音裡帶了一點悲傷。
他聽見她說了那句話而且聲音也改變了,便吃驚地看她的臉。
但是她早把臉掉開去望别處了。
他惶恐起來,想找話安慰她,但拙于言辭的他一時想不出适當的話。
兩個人還是默默地走着。
"我不該說這樣的話使密斯張傷心。
我不知道密斯張沒有母親,劍虹也不曾告訴過我。
"他終于說了抱歉的話。
這樣的話果然發生了效力。
她回過頭來,臉上雖然仍帶戚容,但已經漸漸地開展了。
眼睛裡沒有淚珠,卻含着深的感激。
她慢慢地說:"這跟周先生的話沒有關系,是我自己偶然想起來的。
周先生的話說得真好。
我真羨慕你,你有那樣好的母親。
"
"隻是我自己太不孝順了。
我離開家八九年就沒有回去過,"周如水答道,他想起自己的過去,想起母親,不免有些傷感。
他開始覺得自己的良心有點不安了。
他雖然還有一肚皮的話要說,但一時也說不下去,就閉上嘴低下頭慢步走着,他現出了沒精打采的神情。
"周先生,我知道你在想念你的母親,"張若蘭關切地、同情地說。
"是的,"他低聲應道,擡起頭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這時兩人已走到樹林前面,一條曲折的小徑把他們引進樹林裡去。
他們初進去的時候,樹林并不濃密,到處都是陽光。
後來樹林漸漸地密了。
參天的松柏遮住了陽光,雖然還讓它撒下一些小的斑點,但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