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沒有一點熱氣。
他們一面聽着蟬聲,一面很舒适地在林子裡走着。
轉了幾個彎,他們在一個地方發現了一口井,井旁立着一個木架,架上拴了一個桶。
前面有一所茅屋。
茅屋前有一個老頭子坐在竹椅上用柳條編籃子。
他的腳下不遠處躺着一條黑狗,在那裡曬太陽(這一段樹木稀少,看得見太陽了)。
黑狗看見人便跳起來,望着他們狂吠。
老頭子連忙站起把它喚回去,一面帶笑地招呼他們:"從海濱旅館來的嗎?"
他們點了點頭。
"你怎麼知道?"周如水驚訝地問道。
老人望着他們得意地微笑,一面答道:"我一看就認得。
我在這裡住久了。
這幾年每年夏天總有不少的人到這裡來,都是從海濱旅館來的……我的眼睛不會錯……本地方沒有這樣漂亮的人物……海濱旅館修好還沒幾年……我在這裡卻有十幾年了。
"他說完,又掉轉頭向裡面叫了一聲:"琴姑。
"
裡面響起一個少女的清脆的應聲。
老頭子又在外面叫道:"搬兩個凳子出來。
"
茅屋裡走出一個十六七歲的天真的姑娘。
她腦後垂了一條松松的大辮子,身上穿得整齊,隻是兩隻袖子卷到了肘上。
她一隻手提一個竹凳子,走到客人的身邊放下,還說了聲"請坐",便回到老頭子身邊,站在他的椅子背後,偷偷地看這兩個不尋常的客人。
"這是你的女兒嗎?看相貌就知道很聰明,"張若蘭帶笑說,使得那個姑娘露出笑容,同時又紅了臉。
"不,她不是我的女兒;她是我的侄女,是我兄弟的孩子。
他們夫婦很早死了,剩下她孤零零的,沒有人照顧。
我把她帶到這裡來,好在我自己沒有兒女,我從來就沒有娶過親,也是孤零零的,因此把她當作親生女兒看待。
這孩子很不錯。
"
他說到這裡,便掉過頭用愛憐的眼光看她,臉上還現出得意的笑容。
他又回過頭來說:"她待我很好,真和待親爸爸一樣。
她人又聰明,做事又能幹。
她的年紀一天天地大起來了,我少不得要給她找個好女婿,使她過點好日子,才算了結我的一件心事。
我老是留心着,可是總選不到一個中意的,真是不容易選埃"他又望他的侄女,然而姑娘已經跑進去躲起來了。
他便回轉頭看這兩個客人。
看見他們都注意地聽他說話,他更得意,不等他們回答又冒昧地說:"你們兩位真是天生地就的一對。
這樣一對好夫婦,我是第一次見到。
"
張若蘭聽見這話,她的臉馬上通紅,她不好意思地埋下頭去。
周如水也有點不好意思,但同時還有另一種感覺。
這是歡喜,是驚疑,是悲哀,是畏懼,是陶醉,他分辨不出來。
他馬上掉過頭去看她,看見她的那種樣子,他覺得他的心跳得更厲害了。
但是他勉強做出莊重的樣子,對老頭子說:"老先生,你不要亂說,她還是一位小姐。
我們是朋友,兩個人到這裡來避暑的。
"他說了,又有點後悔不該這樣地更正。
"就讓老頭子相信我們是夫婦不更好嗎?"他這樣想。
"真的?不要騙我這個老頭子埃"老人帶笑說,一面仔細地看了他們幾眼。
他接着更正道:"我的眼睛花了,頭也昏了,說話沒有次序,請你們不要見怪才好。
"
張若蘭剛剛擡起頭來,微微一笑,周如水也笑了。
這樣地把問題結束以後,那個老頭子又唠唠叨叨地向他們叙說自己的身世:他姓王,年輕時候也讀過書,而且學到一手好拳,後來又當過兵。
他滿望升得一官半職,誰知經過了無數的戰陣,出過力,拿生命去冒過險,結果是别人升了官,而自己依然是一個小兵。
他便離開了軍隊,在東北混了好幾年,就跑到這裡來。
後來他得到了看守樹林的職務,在這裡也已經住了十幾年了。
如果告辭的時候,老頭子不向他們說那一句奇怪的話,他們在歸途中也許會起勁地讨論一些都市與鄉村的問題,他也許會熱心地向她宣傳他的"土還主義"。
然而那老頭子畢竟說了。
原來他們臨走的時候,老頭子半認真半開玩笑地對他們說:"我很奇怪:像你們這樣好的一對,為什麼不早早成家?要是在從前,像你們這樣年紀的人早就有了孩子了。
"
他的這一番話把他們兩個人弄得滿臉通紅。
他們又不便當面向他發脾氣,隻得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