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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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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期六早晨吳仁民意外地接到一封信,這是由一家書店轉來的,恰好方亞丹在他的房裡。

     "看這筆迹,一定是女人寫的,"方亞丹帶笑說。

     "女人?有什麼女朋友寫信給我呢?"吳仁民接過信來遲疑地說。

    他慢慢地拆開了信。

     "吳先生——你讀到這封信時,不知道你的腦中可還有我的影兒存在麼?那天你在會館義地上遇見的藍衣女子便是我。

    她是你的一個學生。

    在××大學高中部教室裡她曾經聽過你許多次的講課,而且因為她的身世的凄涼曾經博得你的同情。

    你是她所敬愛的一位仁慈的先生,她永遠不能夠忘記的先生。

    那天在墓地上看見你的和善的面容,我雖然不能馬上記起你的姓氏,可是過去的舊事開始模糊地在我的心靈中顯現了。

    許多滴吞在肚裡的眼淚使我的脆弱的心發痛。

    我就匆匆地回家去了。

    先生,我後來終于記起了你的姓氏。

    先生,你看我是一個多麼忘恩的女子喲。

    我居然連你的姓氏也忘記了。

    你曾經那麼仁愛地幫助過我。

    當我決意不接受一個男子的愛情而受着脅迫時,你曾經那麼大量地援救過我,使我在吞了許多痛苦的眼淚以後居然得着安靜的幸福,而平安地走到我所愛的男子的懷裡。

    雖然我和他的緣分是那樣淺,他隻給了我短時間的幸福就永離了這世界,将我孤零零的留下來,可是你所給我的恩惠已經使我這薄命女子銘感無極了。

    先生,自從那次看了他的墳墓回來,我就病倒了。

    在病中我時常想起你這位仁慈的先生。

    在病中,我夢想着你會到我這裡來,讓我最後一次向你表示我的感激,因為我怕我不會活到多久了。

    先生,你是知道的,我很早就患着肺病,而且最近又開始吐血了。

    不知道為什麼我看見自己的鮮血便要流淚,有時候還要傷心地哭一兩個鐘頭。

    先生,像我這樣的女子也許是值不得人憐惜的吧。

    先生,不知道你還有餘暇來看我麼?不知道我的這封信還有進到你的眼簾的福分麼?可是我依舊虔誠地祈禱着我在死去以前還有機會和先生談一次話,這也許不會是過分的希求吧。

    先生,你看,在這麼輕的年紀我就想到死了,這是多麼可笑,多麼可憐。

    先生,想說的話多着呢。

    可是我沒有精力寫下去了。

     專此敬問 近安。

     學生熊智君謹上×月××日" 後面還寫了她的通信地址。

     "熊智君……"吳仁民折好信紙夢幻似地把這個名字接連念了兩遍。

     "熊智君,她是誰?"方亞丹好奇地問。

     吳仁民不回答,卻繼續自語道:"熊智君,細長的背影,下垂的黑發,凄哀的面貌……肺箔…"然後他用決斷的聲音說:"是的,我記得她,我認識她。

    熊智君,那個女學生。

    " 于是他把信紙遞到方亞丹的手裡說:"你看罷。

    " 方亞丹接過信來讀着。

    同時那個穿了寝衣躺在床上嚷着肚皮痛的高志元也閉了闊嘴,帶着笑容一翻身跳下床來,走到方亞丹的背後,就把膀子壓在他的肩頭,一面注意地看信。

     "埃"從高志元的闊嘴裡哼出這一聲來。

    "原來是這樣的一個女子。

    啊,……仁民,那就是你所說的美麗的幻影嗎?" "我走了,"吳仁民突然站起來,自語似地說。

     "是不是去看那個熊智君?"高志元嘲笑地問。

     "是,"吳仁民含糊地答應了一聲。

     "我勸你還是不要去的好,"高志元正經地說。

     吳仁民正要走出房門,卻站住了,回過頭來看他。

     "你以為你可以幫助她嗎?你可以給她帶來幸福嗎?"高志元突然吵架似地這樣問。

     "我不知道,"吳仁民茫然地答道,以後又加上一句解釋的話:"我倒沒有想到這上面去。

    " "你不會的,"高志元堅決地說,像吐一口痰在吳仁民的臉上似的。

    "你不會幫助她,你隻會給她、給你自己帶來痛苦。

     要撇開社會個别地去救人,不會有一點用處。

    而且女人根本就脆弱,她們軟得像沒有骨頭,你要拉她們站起來,她們反倒會把你拖倒。

    我的話一點也不錯。

    我見過不少的人為了女人的緣故堕落,變節。

    " "我不會,"吳仁民半生氣半有把握地說。

     "你不會,哪個相信?你的性情就像雪下面的火山。

    你跌進愛情的火坑裡面,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我勸你還是不要去看她,"高志元關心地說,闊嘴裡噴出了一些白沫。

     "你不看見她信上寫着不會活到多久嗎?她不過要求在她死去以前和我談一次話,我不能夠拒絕她。

    "吳仁民熱情地說。

     "我問你,難道每個要死的人要求你談話,你都去嗎?你又不是牧師。

    "高志元張開闊嘴笑了,露出一排黃牙。

    他把寝衣拉開,生着不多幾根細毛的胸膛從破爛的汗衫下面現出來,下身穿了一條短褲,鈕扣沒有扣上,再下去就是一雙毛腿。

     "志元,你也應該把衣服穿得整齊一點。

    你看你這樣像什麼。

    怪不得你讨厭女人,因為像你這樣不愛幹淨的男人,女人絕不會喜歡,"方亞丹忽然插嘴說,接着發出一陣大笑。

     高志元連忙把寝衣拉攏來。

    他微微紅了臉,因為方亞丹說到了他的弱點。

     "我去了,"吳仁民自語似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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