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佩珠說,她還以為李佩珠要和方亞丹說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話。
"好,說給高先生聽也是一樣的。
高先生,我希望你或者亞丹到了F地以後寫信給我。
倘使那邊的情形好,希望你們能夠給我找到一個位置。
我也想做一點工作,做一點有益的事情。
"
"你真的要到那裡去?"高志元驚愕地張開大嘴問道。
他搔着亂發,用茫然的眼光看着吳仁民,好像在問:一個女人的嘴裡怎麼會說出這樣勇敢的話?
吳仁民默默地點着頭,眼裡洩露出贊許的意思。
"佩珠,你真的要到F地去?那個地方太苦,你不能夠去,像你這樣的女人是不能夠去的。
"周如水差不多用了痛惜的聲音叫起來。
李佩珠不懂他的意思。
她的晶瑩的亮眼睛驚訝地望着他,她熱烈地分辯道:"我為什麼不可以去呢?高先生他們都去的。
男人和女人不都是人嗎?況且那裡一定也有不少的女人,她們可以在那裡生活,我當然也可以。
我也想做一點有益的事情,我不願意做一個脆弱的女性……爹,你願意我到F地去嗎?"她很激動,最後就用哀求的眼光看她的父親。
"佩珠,"李劍虹感動地望着她的激動的臉,他善意地微笑了。
他溫和地說話,他的聲音不再是幹燥的了。
"隻要你自己願意去,隻要你下了決心要去,我當然也同意。
我相信你,我相信你的真誠的心,我相信你不是一個脆弱的女性,我相信你會做出有益的事情……"他感動得說不出後面的話。
他的聲音抖得很厲害。
在這個房間裡的人都沒有看見過他像這樣地激動的。
他們驚訝地望着他的略帶光輝的瘦臉。
高志元和吳仁民對這個上了年紀的人現在開始有一種不同的看法。
李佩珠從床沿上站起來,走到她的父親的身邊。
她靠着他的身子站在那裡,輕輕地喚了一聲:"爹,"接着感動地說:"隻有你是了解我的,你是唯一了解我的人。
"
衆人看見這個景象都很感動,而且高興。
隻有周如水一個人愁眉不展。
他不敢看那一對父女。
他埋下頭看自己的胸膛,他暗暗地對自己說:完了,一切的希望都消失了。
他雖然在這個房間裡,他的眼前卻是一片黑暗。
在心裡他的前途伸展出去,那前途也是一片黑暗。
吃飯的時候方亞丹果然沒有來,大家也不再等他了。
"你先前回家去過嗎?"在席上吳仁民坐在高志元的下邊,說話很方便,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低聲問高志元道。
"回去過,"高志元短短地答了一句話,就端起杯子喝酒。
"沒有人來找我嗎?"
"找你?沒有人。
我在家裡不過耽擱了十多分鐘。
"
"我想智君會來的。
"
"吃酒吧,不要老是想女人。
你明天不可以去找她嗎?你陪我吃兩杯酒也好。
"
吳仁民也不再問話了,就陪着高志元喝酒。
他想,前些時候高志元還和他在一起分擔他的苦惱,後來熊智君來了,就把他和高志元分開了。
于是他在愛情裡度日,高志元卻在秘密工作中生活。
生活的差别在他們兩個人的中間産生了隔膜。
現在高志元要走了,到F地做工作去了。
他不能夠沒有留戀,不能夠沒有歉意。
他想用酒使自己沉醉。
但是他們并沒有喝到幾杯,酒就沒有了。
李劍虹不贊成喝酒,預備的酒不多,不會使任何人喝醉。
吃完飯,大家幫忙收拾了桌子。
李佩珠第一個發覺外面在落雨。
不過雨點很小,所以衆人不覺得。
高志元聽說下雨,就走到窗前望了一陣外面,自言自語地說:"幸好雨不大,不要緊。
而且我們的行李已經早送到船上了。
……明天一早我就要離開這裡了……這裡的天空很亮,那一邊就像在起火。
"
"我看,你一時不會回來吧?"李劍虹走到他的旁邊溫和地問,這個晚上的李劍虹和平日也有些不同了。
"倘使F地的情形真如他們所說的那樣,我就會在那裡久住下去。
我常常夢想着到一個好地方去工作。
我希望你們将來也去看看……仁民,他們很希望你去。
你要不是被女人的事情纏住,你一定會同我一道去的。
但是倘使你有一天會改變心思想到F地來的話,你給我拍一個電報,我就會給你預備好一切……還有,佩珠,你真的肯來嗎?我想,位置是一定有的,工作是一定有的。
隻要你下了決心,我們會給你準備好一切。
你好好地等着消息吧。
"高志元說了這許多話。
"我們以後通信商量吧,"這是吳仁民的回答。
"高先生,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