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她的注視。
她覺得自己被友愛圍繞着,心裡非常輕松,說一句話就仿佛在發一個表示快樂的信号。
"我昨晚到的,睡在志元那裡。
就隻見過這幾位朋友,"仁民回答着,也把眼光在那些男女的臉上輪了一轉。
和佩珠一樣,他也得了同樣的表示友情的回答。
"我素來就不大高興寫信。
在信裡說話根本不方便。
"
"我父親前兩天還有信來,也不曾提到你來的事情,"佩珠說,便走到方桌旁邊。
"你們在讨論什麼事?仁民,你給我們帶來什麼好消息?"
仁民也走到方桌旁邊,他換了嚴肅的語調說:"S地的朋友叫我帶了這些信來和你們商量。
在我們那邊情形比較困難。
"他俯下身子去翻閱桌上的文件,一張一張地陸續遞給佩珠看。
雄和碧出去搬了凳子進來,慧和影也出去搬。
凳子全搬進來了,每個人都有一個座位。
大家圍着方桌坐下,仔細地輪流翻閱桌上的文件。
房裡靜靜的,在天井裡誰也不會想到房裡會有這許多人。
于是仁民的壓低的聲音響起來了。
這是一篇長的報告。
過後就有好幾個人接連地發言。
碧和志元說得最多;佩珠、雄、慧也說得不少。
他們的聲音都很低。
在某一點上,起了小的争論,慧和志元站在反對的兩方面,兩個人起初都不肯讓步,反複争論了好一會。
志元的不清楚的口音漸漸地敵不住慧的明快的口齒了,他顯得着急起來,差不多掙紅了臉。
這其間佩珠出來抓住了兩個人的論點,極力使它們接近。
後來志元作了一個小小的讓步,讓大家修正了慧的提議把它通過了。
衆人帶着微笑來讨論新的問題。
沒有人覺得奇怪。
在他們的會議裡事情常常是如此進行的。
這些時候賢一直在外面天井裡走來走去。
他不作聲,但是他并不覺得寂寞。
他的臉上時時露出笑容,因為在他的眼睛裡現出了另一些景象。
十二點鐘的光景會議完畢了。
克和陳清先出來,開了大門走了。
賢把大門重新關上。
院子裡突然顯得熱鬧起來。
"碧,我們做飯去,"雄拉着他的愛人碧到廳堂後面廚房裡去了。
"你們大家來幫忙呀。
慧,影,佩珠&hellip&hellip都來呀。
"碧回過頭笑着喚那幾個女子。
影馬上跟了去。
慧應了一聲,卻依舊留在天井裡。
佩珠已經走上廳堂,卻被志元喚住了。
志元說:"佩珠,你不要去,我們陪仁民談談話。
"
賢跟在佩珠後面,佩珠回轉身子對賢說:"賢,你進去吧。
"
她走回天井裡,靠了一株龍眼樹站着。
仁民正在天井裡踱着,一面和志元談話。
他看見佩珠,便站住把她端詳了一下,微笑說:"佩珠比從前高了些。
從前她梳兩根辮子垂在腦後,好像一個小姑娘。
"
志元第一個粗聲笑起來,接着别人都笑了。
佩珠自己也忍不住笑,她并沒有紅臉,卻說道:"聽你這口氣好像你就是我的父親。
你現在真的老了。
"
"你說我老?我不相信。
我們這班人是不會老的。
"仁民最不願意别人說他老,他聽見就要分辯,他的态度是半正經半開玩笑的。
"說得好。
"志元在旁邊拍手稱贊起來。
仁民掉過頭看他,笑道:"你還是從前那個樣子。
"
"你還記得從前的事情嗎?"志元哈哈笑道。
"還有那個女人&hellip&hellip她叫什麼名字,我隻記得她姓熊&hellip&hellip你那個時候正愛她愛得發昏。
她嫁給那個官僚去了&hellip&hellip你為了她還罵過我。
"
仁民用責備的眼光看了志元一眼,似乎怪他不該說出這些話。
他把眉頭略微一皺,低聲說:"她已經死了。
她嫁了那個官僚不到一年就孤寂地死在醫院裡。
我不知道她的墳在什麼地方。
人死了,也用不着再提了。
"他的聲音有些苦澀,他也不再說下去,便埋下了頭。
衆人都知道仁民和那個姓熊的女人的關系,志元和佩珠知道得更清楚,因為那時候他們都在S地;尤其是佩珠,她想到那個為了愛情犧牲一切的病弱的女人,心裡也很難過。
志元後悔不該提起那個女人,卻找不出話來表示歉意,他有點窘,他以為仁民在暗暗地吞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