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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民不是一個出色的演說家,他那些斷續的字句并不能夠抓住群衆的注意力。
他說得太慢了,停頓的次數多,有時候他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但是他的聲音卻能夠響徹整個廣場,而且他的結實的身體、堅定的姿勢、熱烈的表情,也可以使那些聽不懂他的話的人感動。
所以這時候廣場上反而靜了下來,似乎全場的人都在聽他講話。
不久仁民閉了嘴。
于是掌聲像春雷一般地響起來。
佩珠又在那邊叫了,差不多同時還響起了另一個女性的叫聲。
那是慧,她站在另一株榕樹下面的石凳上,高聲唱起勞動歌來。
許多人都跟着她唱。
起初是青年的聲音,漸漸地就滲入了那些充實的、粗暴的聲音。
整個廣場都在動了。
到處都有淡黃色的東西在飛舞,那全是油印傳單。
克接着出來說話。
克的聲音,克的姿勢是許多人熟悉的。
他比仁民有更多的經驗,而且知道使用通俗的字句。
他的聲音雖然比較低一點,但是他能夠抓住聽衆的注意力。
許多人都在傾聽他的演說。
影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他的臉。
她的臉微微發紅,嘴角浮起了笑意。
忽然一個青年匆忙地跑上講台,那是敏。
他在克的耳邊說了幾句話,克回過頭答了幾句,又繼續說下去。
敏留在台上和别的人低聲談了片刻,然後他和志元、陳清幾個人下了講台擠進人群裡去了。
克的态度很鎮靜,但是并不能夠制止群衆中間的騷動。
"出了什麼事情了,"碧低聲自語道。
她看見影的臉上也帶了驚訝的表情。
她回過頭去,無數的人頭在搖動,遮住了她的視線。
德華正在看講台上站着的明,她沒有聽清楚碧的問話,便說:"你看,明的臉色這樣難看,他支持不下去了,他們要讓他休息才好。
"她看見沒有人答話,就推動碧的膀子請求似地說:"你去,你去告訴明,要他進去歇歇。
"
碧沒有注意德華的話,她癡呆似地望着騷動的群衆。
影低聲在德華的耳邊說:"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她的聲音裡帶了一點顫動。
"什麼事?"德華吃驚地低聲問,她也回過頭去看群衆,隻看見人頭晃動,人聲嘈雜,似乎聽衆突然增加了一倍。
"慧。
"碧忽然驚喜地叫起來。
慧在人叢中擠出了一條路,披着頭發,紅着臉,手裡捏了一張傳單,氣咻咻地向她們跑來。
慧跑到了碧的面前,把一隻手搭在碧的肩上,喘着氣,激動地說:"我們被軍隊包圍了。
"
德華驚疑地望着慧的激動的臉,然後她掉頭去看講台。
克還在對群衆說話,明、雲、仁民都還立在那裡。
她匆忙地說了一句:"我去告訴明,要他進去。
"她不等慧說什麼,便急急地走了。
"軍隊來了,我不信。
這是一個和平的集會,他們來幹什麼?"碧激動地說。
她并不害怕,但是她很氣憤。
她覺得今天就像在過節,大家應該快活地、熱鬧地過一天,來歡迎明,來表示一些休戚相關的感情。
對這樣的集會完全沒有來幹涉的必要。
然而旅部卻派來了軍隊。
不僅碧這樣想,影和慧也是這樣想,許多人都是這樣想。
"軍隊來幹什麼?誰知道?一定是來驅散群衆的。
"慧氣憤地說。
"大家不走,看他們有什麼辦法。
"慧的眼睛裡冒出火來。
"軍隊來了。
"群衆忽然驚慌地叫起來,于是起了一陣擁擠,有好些進來看熱鬧的人就想往外面跑。
"大家不要慌。
不要怕。
"克看見這情形,便大聲對群衆說。
但是他的聲音已經不能制止騷動了。
那些看熱鬧的人再也無心聽什麼人的話。
他們在人群裡亂嚷,亂跑,亂擠,把秩序弄得更壞了。
德華陪着明下了講台,從人叢中擠出去,到工會裡面去了。
"雲站到前面去幫助克維持秩序。
仁民帶着嚴肅的表情在看廣場上的群衆。
"仁民應該躲避一下,"慧在下面看見仁民,便低聲對影和碧說。
"旅部裡很注意他。
"
慧的話還沒有說完,她就聽見一個熟悉的尖銳的聲音在人叢中響了:"不要害怕。
我們是徒手的民衆,軍隊不會幹涉我們。
秩序,大家要守秩序。
不要擠。
我們就要散會了。
"
這是佩珠的聲音,她依舊站在石凳上,揮動兩隻空手,抖動她的頭發,掙紅了臉地叫着。
她的聲音飛起來,高出于别種聲音之上,壓倒了一切。
"不要怕,大家守秩序。
……"佩珠的話被許多人響應着,賢和志元在佩珠對面的石凳上出現了。
志元老是張開他的大嘴叫。
"我們上去告訴克,是不是要提早散會。
"影擔心地說。
慧、碧、影三個女子接連地走上了講台。
慧第一個開口:"仁民,我們到裡面去。
"
"等一下,大家一起走,"仁民答道,他不願意馬上離開眼前的景象。
"你應該避開一下,說不定今天會有意外的事情,"慧把她的細眉微微一皺,低聲說。
她的面容很莊嚴。
仁民的臉色突然一變,好像有一股冷風吹過他的臉。
他低聲說:"你是指流血嗎?"
慧默默地點了點頭。
影把一隻手搭在慧的肩上,說:"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