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敏默默地點了點頭,他的臉色很難看,好像有許多片黑雲堆在那上面。
"完了。
"陳清歎息地說,他和敏慢慢地在馬路上走着,轉一個彎就進了一條窄巷。
"你想,我怎麼能夠告訴碧。
她和雄同居隻有兩個多月。
"
陳清悲痛地說,他的眼淚沿着臉頰流了下來。
"我想碧是能夠忍受的,她已經準備把雄交出去了。
她昨天沒有流一滴眼淚,"敏極力做出冷淡的聲音說。
他時時回頭去看後面。
"那是血,那是血。
"陳清抓住敏的膀子苦惱地說,"她流的是血。
"
"你要當心,今天街上一定有不少的偵探,"敏忽然嚴肅地在陳清的耳邊說,他叫陳清不要多說話。
其實他并沒有得到關于偵探的确實的消息。
陳清果然住了嘴,留神地把眼睛掉向四面看。
他看見沒有人跟随他們,便又放心地走了。
但是他心裡還是很激動,剛才看見的兩個朋友的臉還在絞痛他的腦筋。
"敏,你聽見那些人剛才說的話嗎?他們全同情我們,"陳清激動地說。
"我們的朋友并不是白死的。
壓迫沒有一點用處。
"
"你不要太樂觀了,"敏冷淡地說,其實這冷淡也隻是表面的。
他的臉上隐約地現出來内心鬥争的痕迹。
"我問你,我們還應當死多少人?"
"多少人?那無數……"陳清說到這裡馬上閉了嘴,他聽見了腳步聲,便埋下頭安靜地往前走,讓迎面走來的那個人從他們的身邊過去了。
"那許許多多的人會了解我們,加入我們裡面來。
你就不記得那天的景象?那麼多的誠實的面孔……"陳清帶着單純的信仰感動地說。
"我從來沒有失掉過信仰,我就靠信仰生活。
我永遠是樂觀的。
"
"陳清,你還記起德嗎?"敏忽然痛苦地問道,他們正走過一個大院子,院子沒有大門,天井裡長着茂盛的青草,是那麼高,而且掩沒了中間的過道。
破爛的中門靜靜地掩住了裡面的一切。
陳清聽見一個"德"字,他再看那個院子,他就明白了。
這是一所著名的兇宅,許多年來沒有人敢搬進去住,就是在這個地方兵士們槍斃了德。
那個時候另一個軍閥統治這個城市。
如今陳旅長來了,并沒有大的改變。
壓迫一天比一天地厲害。
敏似乎就用這個來攻擊陳清的樂觀的信仰。
但是陳清把那個時候他們的情形同現在比較一下,他的樂觀反而加強了,他就堅定地回答道:"德,我不會忘記他。
你看,我們已經有很大的進步了。
"
"然而我們今天又失掉了雄和志元……"敏苦惱地回答,接着他抓起陳清的膀子激動地說:"你想象看,就在這個時候他們兩個人在山岩上,面對着槍孔,等候那一排子彈射過來,下面就是無底的深淵,他們一瞬間就會葬身在那裡。
他們眼睜睜看着死一步一步走過來。
你想象看,他們的心情……血,我的眼睛裡全是血。
"他的手在陳清的膀子上不住地抖動。
陳清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梗塞了他的咽喉,他捏緊拳頭掙紮了許久,才吐出一句短短的話:"我們快走吧。
"
"我不去了。
"敏忽然動氣似地丢開了陳清的膀子。
"我們就要到了。
你跟我走了這麼久,現在怎麼又不去了?"陳清驚訝地望着敏,不了解這個人的心理。
但是敏的臉陰沉着,從那張臉上透不出一點消息來。
于是敏掉轉身子走了。
他走得很快,好像害怕陳清追上去一般。
陳清隻得一個人往前走了,不久他就到了慧的家。
"有什麼消息?"慧看見陳清就問,她和碧正在房裡低聲談話。
"我在南大街看見汽車裝了他們去,"陳清痛苦地回答。
他低下頭,不敢看她們的臉。
"真的?"碧跳起來,她走到陳清的面前追逼似地問,好像一定要看清楚他的臉似的。
"這個時候已經完了,敏也看見的,"陳清用歎息似的聲音回答。
"他們看見你嗎?"
"他們的汽車很快就過去了,我來不及向他們做一個記号。
但是他們很勇敢。
"
"昨天晚上不知道他們是怎樣度過的。
你看見他們臉上有沒有傷痕,想來他們一定受過了拷打,"慧關心地說。
"沒有,他們的臉和平常一樣,都帶着微笑。
"陳清又把頭低下來,他自己也明白他說的是假話,他在欺騙她們。
那浮腫的臉頰,那紫色的迹印,就像燒紅了的炭,擺在他的眼前,把他的眼睛燒得痛了。
一道光在碧的臉上掠過去。
慧在房裡踱着,她接連地說:"我知道他們會這樣,他們會這樣。
"
"你騙我。
你騙我。
"碧已經在一把椅子上坐下了,忽然又站起來大聲說。
她把鋒利的眼光投到陳清的三角臉上面,憤怒地責備他:"我知道他們一定受過拷打。
"
陳清擡起頭,用痛苦的眼光回看她,一面說:"碧,這不是一樣的嗎?現在他們跟我們已經隔了一個世界了。
"
"我不相信生命會毀滅得這樣快。
我簡直想象不到他們會死。
"慧說,她仿佛看見那兩張熟識的臉在對着她微笑。
碧的臉上現出了一陣痛苦的拘攣。
她站在陳清的面前,眼睛裡冒出火來燒他的臉,她的面容是很可怕的。
她忽然伸出一隻手去抓她的往後面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