樣的。
我寫《堕落的路》時,很希望那個被稱為"堕落者"的表弟走一條新的路,然而他卻一天比一天更往下沉落了。
我的勸告對他沒有一點用處。
現在再把話說回到《愛情的三部曲》上面來。
我的确喜歡這三本小書。
這三本小書,我可以說是為自己寫的,寫給自己讀的。
我可以毫不誇張地說,就在今天我讀着《雨》和《電》,我的心還會顫動。
它們使我哭,也使我笑。
它們給過我勇氣,也給過我安慰。
我這裡不提到《霧》,因為《霧》的初印本我不喜歡,裡面有些文字,我自己看到總覺得不大舒服。
所以這次改作時,就把它們删除了。
《電》是應該特别提出來說的。
這裡面有幾段,我每次讀到,總要流出感動的眼淚,例如:佩珠看見敏許久不說話,又知道他們快要跟他分手了,就喚住敏,溫和地說:"敏,你不該瞞我們,我知道你已經下了決心……"她知道敏的心就仿佛看見了它一般。
而且敏今天晚上的舉動并沒有逃過她的眼睛。
敏不說話,卻隻顧埋着頭走,好像沒有聽見她的話似的。
仁民接着也喚他一聲,他仍舊不回答。
他們很快地走到了兩條巷子的交叉處,敏應該往西去了。
在這裡也很靜,除了他們三個,便沒有别的行人。
佩珠站住了。
她向四周一看,低聲說:"敏,你就這樣跟我們分别嗎?"她伸出手給他。
敏熱烈地一把握住她的手,感激似地說:"你們原諒我……我真不願意離開你們。
"他的眼淚滴到佩珠的手腕上。
"為什麼要說原諒?就說祝福罷。
……你看,我很了解你。
不過你也要多想想埃我們大家都關心你。
"佩珠微笑地、親切地說着,她慢慢地把手腕放到自己的嘴唇上去。
我讀到這裡我的眼淚落在書上了。
但是我又繼續讀下去:敏又和仁民握了手,一面說:"謝謝你們,我們明天還可以見面。
"他決然地擲了仁民的手往西邊的巷子裡去了。
佩珠還立在路口,癡癡地望着他的逐漸消失在陰暗裡的黑影。
她心裡痛苦地叫着:"他哭了。
"
事實上我也哭了。
仁民看見她這樣站着,便走近她的身邊,伸出一隻手摟住她的腰,親密地低聲在她的耳邊喚道:"佩珠,我們走吧。
"
她不答話,卻默默地同他走着,身子緊緊地偎着他。
過了好一會她才歎息地說:"敏快要離開我們了。
"
仁民一手摟着佩珠,一手拿着電筒照亮路,慢慢地往前面走。
他把頭俯在她的肩上,溫柔地在她的耳邊說:"佩珠,不要難過,我不會離開你。
"
佩珠默默地走着,過了半晌,忽然自語似地說:"許多年輕人到我們裡面來,但是很快地就交出生命走了。
敏說過他不是一個吝啬的人。
"她的聲音裡充滿了悲痛。
我不能夠再往下讀了。
淚水迷糊了我的眼睛。
我的心顫抖得很厲害。
一種異樣的感覺震搖着我的心:是悲痛,是快樂,是感激,還是興奮,總之,我說不出。
在《電》裡面這樣的地方是很多的,這些在一般的讀者看來也許很平常,但是對于我卻有很大的吸引力,并且還是鼓舞的泉源。
我想隻有那些深知道現實生活而且深入到那裡面去過的人才可以明白它們的意義。
我說這三本小書是為我自己寫的,這不是誇張的話。
我會把它們長久地放在案頭,我會反複地翻讀它們。
因為在這裡面我可以找到不少的朋友。
我可以說在《愛情的三部曲》裡面活動的人物全是我的朋友。
我讀它們,就像同許多朋友在一起生活。
但是我說朋友,并不是指過去和現在在我周圍活動的那些人。
固然在這三本書裡面我曾經留下一些朋友的紀念。
然而我仍舊要說我寫小說并不是完全給朋友們寫照。
我固然想把幾個敬愛的朋友寫下來使他們永遠活在我的面前,可是我寫這三本小說時卻另外有我的預定的計劃:我要主要地描寫出幾個典型,而且使這些典型普遍化,我就不得不創造一些事實。
但這并不是說,我從腦子裡憑空想出了一些東西。
我不過把别人做過的事加在我的朋友們的身上。
這也不是說我把他們所已經做過的事如實地寫了出來。
我不過寫:有他們這種性格的人在某一種環境裡可能做出來的事情。
所以在我的小說中出現的已經不是我的現實生活裡的朋友們了。
他們是獨立的存在。
他們成了我的新朋友。
他們在我的眼前活動,受苦,哭,笑以至于死亡。
我和他們分享這一切的感情。
我悲哭他們的死亡。
陳真仰卧在地上,一身都是血。
他已經不能夠發聲,除了那低微的喉鳴。
頸項以下就不是他平日的完整的身體。
隻有他的頭還沒有改變。
黃瘦的臉上塗了一些血迹,眼睛微微閉着,上面失掉了那副寬邊眼鏡。
亞丹靜靜地躺在黑暗裡,半睜開眼睛。
他全身染了血。
但是嘴唇上留着微笑,好像他還睡在他的蜜蜂和他的小學生的中間。
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