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無力的、掙紮的、模糊的說:“你不怕有個白癡孫子嗎?”
“超凡說過,那是個未知數。
即使是,像竹偉那樣,又有什麼不好?我剛剛看到了他,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他頓了頓,由衷的說:“我從沒有見過這麼快樂,這麼容易滿足的孩子!人生幾十年,快樂最重要,是不是?何況——”他引用了芷筠的話:“我們都沒有竹偉活得充實,我們慣于庸人自擾!”淚珠在芷筠眼眶裡打著轉,她唇邊浮起了一個好美麗好動人的微笑。
“你說——超凡已經離開了台茂?”
“是的,他說他要學習獨立!”
她唇邊的笑更深了,更動人了,她的眼珠浸在水霧裡,幽柔如夢。
“他在哪兒?”“說起來,離你是咫尺天涯,他在台中。
”
“什麼?”她驚跳著。
“他在台中幹嘛?”
“他學的是工程,現在他參加了建設台中港的工作,終于學以緻用了。
他工作得很苦,住在單身宿舍裡,他又要繪圖,又要測量,又要監工,曬得像個黑炭!”
她頰上的小酒渦在跳動。
她深深的看著他。
“你對我又有條件了,是不是?你希望我用婚姻把他拉回台茂嗎?”“不。
”他也深深的回視她。
“台茂多他一個不算多,少他一個也不算少,他現在的工作比台茂有價值。
我不再那樣現實了,父親對兒子,往往要求太多,我想,他會繼續留在目前的崗位上。
我所以做這件事,不是為了要他繼承我的事業,而是想找回他的幸福!尤其,這幸福是我給他砸碎了的!”
她側著頭沉思。
“可是……我不認為我能适應你們家的生活……”
“肯接受結婚禮物嗎?”他問。
“要看是什麼?”“就是我們腳下這塊地,你高興的話,可以開一個大大的花圃!我隻希望,你們肯常常去看看我們!我就于願已足!當你完全失去一個兒子的時候,你就知道真正珍貴的,不是事業的繼承,而是父子之間的那份愛!”
她的頭靠在樹上,面頰上逐漸湧起兩片紅潮。
“說起來好像真的一樣。
你怎麼知道他還要我?”
“他登的尋人啟事,你沒看到嗎?”
“那是很久以前了。
”“好。
”他點點頭。
“讓我們馬上把這件事弄弄清楚!”他掉轉頭就往外走。
“你去哪兒?”她急急的問。
“開車去台中港,再接他過來,大約要一個半小時!請你等在這兒!”“啊呀!”她叫,臉色由紅而白了。
目送殷文淵迅速的消失在小徑上,她把手緊按在胸口,以防止那心髒會躍腔而出。
半晌,她才像做夢一般,身子軟軟的坐到一個石墩上去。
她擡頭看看天空,看看周圍的花樹,又把手指送到嘴裡去,狠狠的咬了一口,那痛楚使她跳了跳。
同時,竹偉挑著兩筐土過來了。
“姐,土挑好了。
我放在這裡了。
”
“好。
”她軟軟的說:“竹偉,剛剛是不是有位伯伯來過?”她懷疑的問。
“是呀!你還和他說了半天話呀!”
那麼,這是真的了?那麼,這不是做夢了?那麼,他真的要來這兒了?她的心跳著,頭暈著,呼吸急促了,神志迷糊了。
她抓下了包著頭發的頭巾,她該進屋裡去,梳梳頭發,換件衣裳,搽一點胭脂口紅……哎!自從和他離開之後,什麼時候有過梳洗化妝的習慣!她想著,身子卻軟軟的,絲毫沒有移動的力氣,她聽到竹偉在叫:
“姐,我帶小花去河邊玩!”
“好!”她機械化的回答著,仍然坐在那兒,動也不能動,時光一分一秒的移過去,她隻是傻傻的坐著,聽著自己的心跳,咚咚!超凡!咚咚!超凡!咚咚!超凡!哦,超凡!超凡!超凡!心跳的聲音和這名字混在一起,變成了一陣瘋狂似的雷鳴之聲,震動了她每根神經,每根纖維!
同一時間,殷文淵正帶著兒子,疾馳而來。
車子到了黃泥路口,殷文淵轉頭對殷超凡說:
“你自己進去吧!我想,不用我陪你了!今晚我住在台中大飯店,明天我們再談!”
“爸!”殷超凡喘息的說:“你不會開我玩笑吧!”
“我怎能再開你玩笑?”殷文淵憐惜的望著他,感到自己的眼眶在發熱。
“你進去,跟著花香往右轉,穿過一條竹葉密布的小徑,就是了!”殷超凡對父親注視了兩秒鐘,然後,他飛快的擁住殷文淵,用面頰在他頰上靠了靠,這是他從六歲以後就沒做過的動作。
跳下了車子,他對著那條泥土路,連跑帶跳的直沖而去。
殷文淵的眼眶濕漉漉的,唇邊不由自主的浮起了一個微笑,這麼久以來,他才覺得自己的心和兒子的心是連在一起的。
目送兒子的身子完全消失了,他滿足的歎了口氣,命令老劉開車離去。
這兒,殷超凡走進了竹林,拐進了那條落葉舖滿了的小路,聞著那繞鼻而來的花香,他越來越有種“近鄉情更怯”的感覺。
她在裡面嗎?她真的在裡面嗎?心跳得像擂鼓,血液全往頭腦裡沖,他終于站在那花圃門口了。
一眼就看到她,坐在一片花海之中,背後是一棵九重葛,盤根錯節的伸長了枝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