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那小小的臉龐,依然美麗而動人。
她在這一瞬間,給殷文淵的感覺,就好像看到一棵幼嫩的小草,掙紮于狂風暴雨中,雖然被吹得東倒西歪,卻仍然固執的茁長著。
他凝視著芷筠,在一份強烈的激動裡,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麼好。
看清楚了對面的人,芷筠的臉色變白了,嘴角微微的掠過了一陣痙攣,她的背脊就下意識的挺了挺,眼睛一瞬也不瞬的迎視著殷文淵,她卻對竹偉說:
“竹偉,你得罪了這位先生嗎?”
“沒有呀!”竹偉驚愕的說:“我叫小花不要咬他呀!小花是不會咬人的,姐!你知道它好乖,不咬人的!”
“很好,竹偉,”芷筠說:“你去挑土吧!”
“好的!”竹偉答應著,跑開了,一面跑,一面叫著:“來!小花!追我!看是你快還是我快!來!小花!”一人一犬,很快就消失了蹤影。
這兒,芷筠定定的望著殷文淵,她眼裡帶著濃重的、備戰的痕跡。
“我們又做錯了什麼?”她問:“我已經躲到這窮鄉僻壤裡來了!你還有什麼不滿意嗎?”
殷文淵深吸了口氣,身邊有一棵茉莉花,那香味雅緻而清幽的繞鼻而來。
他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覺得千言萬語,皆難啟齒。
他又有那份傖俗和渺小的感覺,似乎這兒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樹,都在冷冷的嘲弄著他。
既有當初,何必今日!他咬咬牙,忽然決心面對真實。
在他一生裡,他從沒有這樣低聲下氣過。
“芷筠,我來道歉。
”她一震,這是第一次,她聽到他稱呼她的名字,她心裡隱隱有些明白,而頭腦卻開始暈眩了,放下手裡的剪刀,她把身子倚靠在身旁的一株九重葛上,啞聲說: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
“我一向反對父母幹涉兒女的婚姻,”他坦白的說,盯著她。
“卻沒料到自己做了這樣的父母!超凡和你都說得對,我對感情了解得太少,現在,我承認自己的錯誤,來這兒,隻是希望你不咎以往,能夠重新回到超凡身邊!”
她驚跳著,臉色發白,嘴唇輕顫,而心髒緊縮了。
她懷疑的審視著殷文淵,是什麼力量使這個冷漠的人做這樣的犧牲?對她如此前倨而後恭?難道是超凡……是超凡出了什麼事?她的臉色更白,眼睛睜得更大,一種幾乎是驚悸和恐懼的神色,飛進了她的眼底,她震顫著說:
“超凡怎樣了?他好了嗎?”
“如果你指的是肉體上的傷口,早就已經好了。
精神上和心靈上的,卻不是醫生或藥物所能治療的了。
”
“他怎樣了?”她再問。
那份驚悸、擔憂、熱愛、關懷都明顯的燃燒在眼睛裡。
殷文淵目睹著這對眼光,在這一剎那間,他覺得心靈震動而情緒激蕩。
誰說長一輩的一定比小一輩的懂得多?而今,這對小兒女教育了他!最起碼,教育了他什麼叫“愛情”!“哦,你別著急。
”他急促的說:“他很好,總之,在外表上很好,他努力工作,刻苦耐勞,一個人做好幾個人的事……你知道嗎?他早已離開了家,離開了台茂。
”
“哦?”她再震動了一下。
“我們曾經千方百計的找你,”殷文淵轉變了話題。
“你走得實在太幹淨,我到戶籍課去查你的遷出記錄,你在遷入欄開了一個玩笑,你填的是市立殯儀館的地址,這件事我從不敢告訴超凡,否則,他現在已經瘋了。
”他凝視她。
“你走的時候,是忍氣吞聲的,是嗎?”
她不語。
臉上的肌肉慢慢的放松了,眼底的戒備之色也已消失,唇邊的弧度柔和了許多。
“超凡知道我在這兒嗎?”
“不,他還不知道。
我利用了各種人事關系,清查了全省的戶口,才知道你在這兒。
我想,我最好先來和你談一下。
”
“先來了解一下我的情況?”她又尖銳了起來,垂下睫毛,她望著身邊的樹木。
“看看我到底墮落狼狽到什麼地步?現在你看到了。
以前,我到底還是個秘書,現在,我是個賣花女,想知道我這半年多怎麼活過來的嗎?我租了這塊地,買了花種,培植了這些花木,每天早上,竹偉幫我踩三輪闆車,把花運到台中,批發給台中的花店!我是個道地的賣花女。
你來這兒,問我願不願意重回超凡的身邊?你不怕別人嘲笑你,台茂的小老闆每下愈況,居然去娶一個賣花女為妻子!哦,對了!”她唇邊浮起了一個淡淡的冷笑。
“或者是我會錯了意,你指的并不是婚姻,一個有錢人家的少爺,養幾個情婦也是家常便飯……”“你錯了!”殷文淵正色說。
“我是來代我兒子求婚,你可願意嫁給超凡嗎?”他誠懇的、真摯的、深刻的望著她。
她驚愕的擡起頭,大眼睛睜得那麼大,眼珠滴溜滾圓,綻放著黑幽幽的光芒。
一時間,他們都不說話,隻是彼此衡量著彼此。
這是殷文淵第三度這樣面對面的和她談話,他心底對她的那份敵意,到這時才終于完全消失無蹤,而那層欣賞與喜愛,就徹底的占據了他整個的心靈。
他的眼睛一定洩漏了心底的秘密,因為芷筠的臉色越來越柔和,眼光越來越溫柔,溫柔得要滴出水來。
好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