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是這樣的日子,千篇一律的,金錢、數字、表格、進口、出口……以及那些百般乏味的應酬,國賓、統一、中央酒店……日子就這樣流過去了,這是生活,不是藝術。
一天的末尾,拖著滿身的疲倦(豈止滿身?還有滿心!)回到家裡,孩子的笑容卻再也填不滿內心的寂寞。
那蠢動的感情,一旦出了軌,彷佛千軍萬馬也拉不回來,整日腦子裡飄浮的,隻是那一抹淺紫,在海邊的,在松林裡的,在餐廳中的,那亭亭玉立的一抹淺紫!手放在駕駛盤上,他的眼光定定的望著前面的街道,他看著的不是行人和馬路,而是一團紫色的光與影,胸中焚燒著一股令人窒息的欲望,她怎樣了?
車子到了家門口,時間還算早,不到十點鐘,美嬋和孩子們不知睡了沒有?但願他們是睡了!把車子倒進車庫,他隻想一個人待著,一個人好好的想一想。
用鑰匙開了大門,滿屋的喧嘩聲已溢出門外,一個女高音似的聲調壓倒了許多聲音,在夜色裡傳送得好遠好遠:
“美嬋,你不管緊一點啊,將來吃虧的是你,你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吧!”
夢軒站在花園裡,下意識的皺緊了眉頭,他知道這是誰來了,美嬋的姐姐雅嬋,而且,從那鬧成一團的孩子聲中,他猜定他們是全家出動了,那三個有過剩的精力而沒有良好管束的孩子一定已經在翻天覆地了。
走進客廳的門,果然,陶思賢夫婦正高踞在客廳中最好的兩張沙發上,他們的三個孩子,一溜排下來,成等差級數,是十二歲的男孩賢賢,十歲的女孩雅雅,和八歲的男孩彬彬,現在正把小楓小竹的玩具箱整個倒翻在地上,禍害得一塌糊塗。
即將考中學的賢賢,還拿著把玩具手槍,在和他的弟弟展開警匪大格鬥。
雅雅酷肖她的母親,有張喜歡搬弄是非的嘴巴和遲鈍的大腦。
這時正坐在地毯上,把小楓的三個洋娃娃全脫得一絲不挂,說是組織天體營,小楓則張著一對完全莫名其妙的大眼睛,好奇的望著她。
小竹是孩子們中最小的,滿地爬著在幫那兩個表哥撿子彈和手榴彈。
全房間鬧得連天花闆都快要塌下來了,而美嬋安之若素的坐著,好脾氣的聽著雅嬋的訓斥,思賢則心不在焉的翹著二郎腿,把煙灰隨便的彈在茶幾上、花瓶裡和地毯上。
夢軒的出現,第一個注意到的是小楓,丟下了她的表姐,她直奔了過來,跳到夢軒的身上,用她的小胳膊摟緊了夢軒的脖子,在他的面頰上響響的親了親。
“爸爸,你這麼晚才回來!”軟軟的童音裡,帶著甜甜的抱怨。
“今天還晚嗎?你看,你們還沒睡呢!”夢軒說,放下了小楓,轉向陶思賢夫婦,笑著說:“什麼時候來的?叫美嬋把誰管緊一點?”“你呀!”美嬋嘴快的說,滿臉的笑,完全心無城府而又天真得近乎頭腦簡單。
“姐姐說,你這樣常常晚回家是不好的,一定跟那些商人去酒家談生意,談著談著就會談出問題來了,會不會?夢軒?”“美嬋,你……哎呀呀,誰叫你跟他說嘛!”雅嬋不好意思的紅了臉,再沒料到美嬋會兜著底抖出來,心裡暗暗的咒罵著美嬋的無用,在夢軒面前又怪尷尬的不是滋味,夢軒心中了然,隻覺得這一切都非常無聊,奇怪她知道來指導美嬋,怎麼會管出一個花天酒地的陶思賢來?笑了笑,他不介意似的說:“美嬋,別傻了,你姐姐跟你開玩笑呢!”
“是呀!”雅嬋立即堆了一臉的笑:“我和你開玩笑說說嗎,你可別就認真了,像夢軒這樣的標準丈夫呀,你不知道是那一輩子修來的呢!”夢軒在肚子裡暗暗發笑,奇怪有些女人的腦筋真簡單得不可思議,在椅子中坐了下來,陶思賢立即遞上了一支煙,并且打燃了打火機。
夢軒燃著了煙,望望陶思賢說:
“你的情況怎麼樣?”“還不是要你幫忙,”陶思賢說:“我們幾個朋友,準備在瑞芳那邊開一個煤礦,這是十拿九穩可以賺錢的事情,台灣的人工便宜,你知道。
現在,什麼都有了,就短少一點頭寸,大家希望你能投資一些,怎樣?”
“思賢,”夢軒慢吞吞的說:“你知道如今混事并不容易,我那個貿易行是隨時需要現款周轉的,那樣大一個辦公廳,十幾二十個人的薪水要發,雖然行裡是很賺錢,但是,賺的又要用出去,生意才能做大,才能發達,我根本就沒辦法剩下錢來……”“得了,得了,夢軒,你在我面前哭窮,豈不是等于在嘲笑我嗎?”思賢打斷了他,臉上露出不愉快的神情來:“誰不知道你那個貿易行現在是台北數一數二的?我們從大陸到台灣來,親戚們也沒有幾個,大家總得彼此照應照應,是吧?夢軒,無論如何,你多少總要投資一點吧?”
夢軒深深的抽了一口煙,心裡煩惱得厲害。
“你希望我投資多少?”
“二十萬,怎樣?”陶思賢幹脆來個獅子大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