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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青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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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

    西湖風光如畫。

    午後的陽光,靜靜的灑在湖面上,反射著點點波光。

    輕風徐徐,吹縐了湖水,吹蕩了畫舫,吹醉了遊人。

     遊船在湖面上穿梭,舟子懶洋洋的撐著篙,懶洋洋的蕩著槳。

    王孫公子,閨秀名媛,或倚欄,或憑窗,或飲酒,或輕歌……自古以來,西湖,就是一個行樂的所在,是一個醉人的天地,畫舫笙歌,遊人不輟。

     一隻豪華的遊船,穿過了一片荷葉叢中,蕩漾在湖心裡。

    浣青就坐在船頭邊,眺望著四周的景緻。

    她的丫頭珮兒,在一邊侍候著。

    船裡,充滿了雜亂的笑語喧嘩之聲,萬家的三個少爺,以及侯家的公子,正和還珠樓的幾個姑娘們在笑謔著。

    浣青聽著那笑謔的聲浪,那打情罵俏的胡鬧,心裡湧上的是一種難言的蕭索、落寞和無奈的感覺。

    湖邊,楊柳垂岸,繁花似錦,但好花好景,卻為誰研?她搖搖頭,凝視著那清澈的湖水,陷進了一份深深的沉思之中。

     忽然,前面有隻小舟輕飄飄的蕩了過來。

    一隻無篷的小舟。

    舟上,有個人正仰躺在那一片金色的陽光裡,身邊放著一把酒壺,一支簫,一本書。

    但那人既未喝酒,也未吹簫,更未看書,卻用手枕著頭,在那兒高聲的吟哦著。

    那份瀟灑,那份悠然,那份陶醉在湖光山色中的自如,以及那份忘我的境界,使浣青不能不對他注意起來。

    側耳傾聽,他朗聲吟哦的,卻是一闋詞: “一春常費買花錢,日日醉湖邊,玉驄慣識西湖路,驕嘶過沽酒樓前, 紅杏香中歌舞,綠楊影裡秋千。

     暖風十裡麗人天,花壓髯雲偏,畫船載得春歸去,餘情付湖水湖煙! 明日重扶殘醉,來尋陌上花鈿。

    ” 好一個“畫船載得春歸去,餘情付湖水湖煙!”浣青心裡若有所動。

    正好那小舟已飄到大船的旁邊來了,她不禁仔細的看了看那個躺在小舟裡的人。

    年紀很輕,一身淺藍色的衣裳,同色的頭巾和腰帶,衣飾雖不華麗,卻相當講究,看樣子家世不壞。

    眉清目秀,文質彬彬,是個少年書生呢!隨著她的注視,那少年書生似乎有所感覺,一翻身,他從船裡坐了起來,也對這邊望過來,卻正好和浣青的眼光碰了個正著,那樣炯炯然,灼灼然的一對目光,浣青驀然間臉紅了,就不由自主的把頭垂了下去。

    而船裡,那姓侯名叫侯良的公子已經在直著脖子喊了:“楊姑娘,楊姑娘,你怎麼逃席逃到外面去了?你還不進來幹了這杯,給我們作首好詩來看看!” 浣青震動了一下,勉強的應了一聲,還來不及站起身來,那侯良已舉著一個酒杯,醉醺醺的鑽出船篷,走到船頭來了,把酒杯直湊到浣青面前來,他嚷著說: “快來,快幹了這杯,楊姑娘!” 浣青回避到一邊。

    正好那小舟和大船相撞了一下,侯良站立不穩,一個蹌踉,那酒灑了大半,侯良氣呼呼的把頭伸出船欄,罵著說:“你這人怎的?這麼一條大船都看不見嗎?你的眼睛呢?哦…………”他忽然住了口,瞪視著那個書生,臉色一變,頓時轉怒為喜,高興的喊了起來:“我道是誰?原來是世謙兄,你可真雅興不淺,一個人弄了這麼條小船蕩呀蕩的,瞧!還帶了簫帶了酒呢!”“沒有你的雅興好。

    ”那書生微笑的應著,似有意又似無意的掃了浣青一眼。

    “你們有宴會嗎?” “是萬家的三兄弟,全是府學裡的熟人,你何不也來參加一個?讓船夫把你的小船綁在我們的大船後面。

    來來來!上船來,有了你就更有興緻了!怎樣?” “誰作東呀?”書生笑吟吟的問。

     “我作東,你還怕我要你攤銀子嗎?”侯良嚷著:“你別推三阻四了,還不給我上來!這兒,我還要給你介紹一個人呢!”他看了看浣青,對她微微一笑。

     那書生的目光也移向了浣青,略一遲疑,他就豪放的甩了甩頭,說:“好吧!剛好我的酒壺也空了,你們的酒夠多嗎?” “保證夠你喝的!”于是,那書生整了整衣裳,拿著他的簫、酒壺和書,在船夫的協助下跳上了大船,并系好了他的小舟。

    站定了,那書生和侯良重新見了禮,就轉過頭來,帶著甯靜自如的微笑,注視著浣青。

    這種率直的注視,不知怎的,竟使浣青有股被刺傷的感覺。

    一向,那些男人,尤其年輕的生員,對她都不敢正面逼視的。

    而他卻逼視著她,使她感到在他的面前,是無所遁形的,仿佛他已看穿了她,也仿佛,他早已知道她是那一種人物。

    那眼光,那微笑,就好像在說: “我知道你,反正有侯良和萬家三兄弟的地方,就必定有你們!”沒有人看出她心中那份複雜的思想,更沒有人在意她那種自尊與自卑混合著的感傷。

    侯良已在大聲的為他們介紹了: “世謙兄,你雖然是標準的書呆子,也該知道杭州有個蝶夢樓,這位就是蝶夢樓裡那位著名的才女楊浣青楊姑娘,浣青,你總知道狄少爺吧,狄若谷,字世謙。

    杭州有才女楊浣青,就有才子狄世謙,隻是你們卻沒見過面,這不是滑稽嗎?” 浣青震動了一下,不由自主的,她驚愕的擡起眼睛來,深深的看著那世謙。

    世謙似乎也吃了一驚,重新掉過頭來,他的目光再度直射在她的臉龐上。

    這是第三次他們的目光相接觸了。

    浣青一陣心跳,她不能不悄悄的垂下了睫毛,掩飾住自己心頭那種乍驚乍喜和不信任的情緒。

    她低低下拜,喃喃的說:“給狄少爺見禮。

    ”世謙慌忙扶住,連聲說: “不敢當,不敢當,楊姑娘,我已經是久聞大名了。

    今日能夠一見,真是料想不到呢!” 久聞大名了!什麼名呢?詩名?艷名?才名?浣青的臉又紅了一紅,心中湧上了各種難言的情緒。

    狄世謙,杭州有誰不知道他呢?世家才子,名震四方,尤以詩詞見稱。

    據說生性灑脫,放浪形骸,但是,家教嚴謹,雖嘯傲于江湖,卻從不涉足于勾欄。

    因此,他當然不認得她了!她所能認得的,隻是像侯良和萬家三公子這種紈褲子弟而已!有多少知書禮之士,是把風月場所,當作罪惡的淵藪!他,狄世謙,又何嘗不然!浣青垂眸而立,頓時間覺得自慚形穢了。

     “來來來,世謙兄,請裡邊坐,裡邊還有幾位姑娘,是你非認識不可的!”侯良又在一疊連聲的喊了。

     “看樣子,你們已把杭州的名媛,全請來了呢!”世謙微笑著說,跟著侯良往船篷裡走。

    “哈!哈!哈!”侯良縱聲大笑,得意之色,形于言表。

    “名士美人,這是分不開的呀,哈哈哈!隻有你,狄兄,你是根本不懂得生活!讓我來教教你,人生除了書本之外,還有些什麼。

    ”他們走進了船裡,浣青也跟了進去。

    萬家的三個少爺和狄世謙也都認識,大家站起身來,紛紛見過了禮,重新入座。

    早有人斟滿了酒,送到世謙的面前來。

    席間的鶯鶯燕燕,知道狄世謙的名字身分後,更是嬌呼婉轉的圍繞著侍候起來了。

    一時間,斟酒的,添碗箸的,布菜的,撒嬌的……鬧成了一團。

    浣青冷眼旁觀,那份落寞的,和百無聊賴的情緒就又對她包圍過來了。

    她悄悄的退向一邊,倚著船欄坐了下來。

    挑起珠簾,她望著外面的湖光山色,靜靜的出著神。

     “狄少爺,大家都知道你的簫吹得好,你一定得為我們吹一支曲子才行!”一個姑娘在嬌滴滴的嚷著。

     “是呀!是呀!”別的姑娘們在呼應著。

     “世謙兄,你就吹一曲吧!”侯良在接口。

     “眾情難卻呀!”萬家的少爺也在慫恿著。

     于是,狄世謙吹了起來,一支“西湖春”,吹得抑揚婉轉,裊漾溫柔。

    一曲既終,大家瘋狂的拍起掌來,嬲著他再來一曲。

    他又吹了,卻非時下流行之曲,而是支“洞仙歌”,曲調高低起伏,新奇別緻。

    然後,侯良說: “有簫,有酒,不能無歌。

    ” 大家叫著、鬧著、笑著,一個名叫翠娥的姑娘被逼著站了起來,唱了支“長相思”。

    萬家三兄弟開始起哄了,拉著翠娥問,為什麼有了他們,她還要“長相思”?場面混亂了起來,喝酒、行令、唱歌、笑鬧……大家都有些醉了,都有些忘形。

    浣青靜靜的坐著,靜靜的聽著,靜靜的望著窗外。

    然後,侯良忽然發現了她的“失蹤”,叫著跑了過來: “怎麼?浣青,你又躲開了,不給我面子嗎?” “哪裡,侯少爺,我真不能再喝酒了。

    ”浣青勉強的笑著,勉強的解釋。

    卻依然被侯良拉到席間去了。

    侯良斟滿了她面前的杯子,強迫著說:“你今天一直躲得遠遠的,太不給人面子了,現在非罰你幹三杯酒不可!”“我真的不行,侯少爺,你知道我的酒力很淺!” “不成,不成,不成……”侯良鬧著,扯著浣青的衣袖,有點兒借酒裝瘋。

    “噢,侯少爺,”小丫頭珮兒趕了過來,婉轉的說:“我們小姐是真不能多喝酒的!她今天又不大舒服。

    ” “哦,你這小丫頭,少多嘴吧!”侯良不高興的說。

     “這樣吧!”狄世謙突然站了起來,大聲的說:“讓我代楊姑娘幹了這三杯,如何?”說完,他不等主人的許可,就舉起浣青面前的杯子,連幹了三杯,把杯底對侯良照了照。

    侯良聳聳肩,笑著說:“既然有你狄兄給她說情,我就饒了她吧!隻是,浣青,你如何謝人家呢?”浣青看著世謙,這是第四次他們四目相矚了。

    這次,世謙的目光是深沉的,研判的,帶著一抹深深的同情與關懷,還有份奇異的了解和憂郁,甚至有些嚴厲,好像在責備她,好像在不贊成她,好像在那兒說:“為什麼你要在這兒?為什麼你竟和這些人在一起?為什麼你甘于這份生活?”浣青在這目光的注視下瑟縮了,震動了,一股惻然的哀楚猛的兜上心來,頓時間覺得心蕩神馳,而哀愁滿腹。

    再擡眼注視窗外,已落日銜山,彩霞滿天,湖面上,夕陽山影,蕩漾著一片金光。

    而柳堤上,楊柳低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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