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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青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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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爺,告訴他,他既絕情如此,我也無話可說,但是,我會記著的,記著這一筆帳!去吧!你們!擡著你們的銀子去吧!” 靖兒有口難言,含著淚,他和那兩個家人擡著銀子出來了。

    那兩個家人目睹這一幕,惻隱之心,人皆有之,隻畏懼少夫人的威嚴,不敢多說什麼。

    靖兒收起了那塊白絹,央告著兩個家人說:“請別把這白絹的事告訴少夫人吧,留著它給少爺作個紀念吧,總算他們交往了一場。

    ” 兩個家人歎息著應允了。

     這兒,浣青支走了靖兒,已力盡神疲,再也支持不住,就倒在床上了。

    珮兒撲在床邊,痛哭不已,浣青反而冷靜了下來,雙目定定的望著屋梁,她靜靜的說: “珮兒,去找我媽來,我們重回蝶夢樓去!從今以後,不是天下男人玩我,而是我玩天下男人!” 一月以後,浣青在蝶夢樓重樹艷幟。

    同時,狄府的少夫人帶著靖兒和家下人等,也出發進京去了。

    
在進京的路上,少夫人已嚴囑靖兒,進京後要對狄世謙如何如何稟報關于浣青的一切。

    少夫人的精明厲害,苛刻狠辣,原是整個狄府的家下人等都知道的,也都畏俱著的。

    以前上面還有老爺老夫人,而現在一進京,就完全是少夫人的天下了。

    靖兒焉敢不從,隻得唯唯應著。

    可是,一路上,靖兒眼前浮起的,都是浣青那間棉絮紛飛的屋子,和驟聞事變後那張慘白的臉和火灼般的眼睛。

    靖兒懷裡所揣著的那張浣青的血書,像塊燒紅的烙鐵般燒灼著他,想起浣青所吐的鮮血,想起浣青的瘦骨支離,他暗自沉吟的想: “她熬不過多久了。

    ”于是,他覺得,自己也是參與謀殺她的兇手!于是,他懊惱,他慚愧,他恨自己在臨走前為何不冒險去蝶夢樓稟明真相!奴才,誰叫他是個奴才呢!而楊姑娘,那薄命的楊姑娘,誰叫她不生在大戶人家,名正言順的配給少爺呢? 現在,什麼都晚了,什麼都挽回不了了。

     終于,大夥人馬抵達了京城,好一陣忙亂的見面迎接、問候、安頓和整理行李,安插下人。

    狄世謙看到來人中沒有浣青,心已經涼了一半,當著夫人的面,不好盤問靖兒,隻不住用詢問的眼光看他,靖兒總是低著頭,滿面悲戚之色,他更不安了。

    而夫人亦步亦趨,他更不便盤問,直到夜深人靜,和少夫人關在房裡,少夫人才輕描淡寫的說: “本想帶那個楊姑娘一起來的,叫靖兒尋訪了好久,她早就去了湖州,還是幹她那行,後來,等我們要進京的時候,她倒回杭州來了,依然在那個蝶夢樓裡,老爺氣得不得了,我們也隻得罷了。

    到底青樓女子,是耐不住寂寞的。

    ” 狄世謙半信半疑,私下叫來靖兒,也證實了夫人的話,他又恨又氣,又悲又憤,當著久別的夫人,也不好說什麼,何況夫人又一再安慰著說:“天下漂亮的姑娘多著呢,等慢慢的,我幫你物色幾個好人家的女兒,包管比那楊姑娘還強!” 他無可奈何,既恨浣青的不爭氣,又恨自己不能面責浣青的負信背義,咬牙切齒的暗恨了一陣,依然是一百萬個“無可奈何”!何況每日上朝,公務繁忙,家小初到,私事冗雜,這事也就擱下去了。

    這樣一直過了好幾個月,少夫人看靖兒守口如瓶,諒他不敢再多說什麼,防範就比較松懈了。

    又看狄世謙生活忙碌,最近又升任了翰林院編修,公務更忙,對那楊浣青似乎早已置之度外,就更加放心了。

    于是,這天,靖兒的機會終于來了。

    這天,狄世謙帶著靖兒出門去拜客,本來另有一個家人跟著,因為臨時想起一件事來,又把那家人打發回去了。

    就剩下狄世謙和靖兒,騎著兩匹馬。

    靖兒看無人跟著,這才說: “爺,咱們到郊外走走,好嗎?” “幹什麼?”狄世謙問。

     “有話稟告爺。

    ”靖兒垂下了頭。

     狄世謙看靖兒的神色,心裡已猜到了幾分,一語不發,他首先就策馬向西門而去,靖兒緊跟在後,出了西門,已是荒郊,那正是深秋時分,遍山遍野的紅葉。

    主仆兩人,策馬人山,到了一個楓林裡。

    靖兒看四野無人,這才滾鞍下馬,跪在狄世謙面前,磕著頭,流著淚說: “奴才該死,有負爺的重任,奴才該死!” “怎麼回事?你慢慢說來!”狄世謙也下了馬,皺著眉說。

     “關于楊姑娘。

    ”“怎樣?”狄世謙急急的問。

     于是,靖兒將整個真相,和盤托出了:那小巷,那陋屋,那棉紗,那紡車,那初見靖兒的興奮,那中計後的口吐鮮血,那悲憤,那絕望……以及那塊白絹的血書!他從懷中掏出了那一直收藏著的血書,雙手捧上。

    狄世謙早已聽得癡了,呆了,傻了!,這時,他一把奪過那血書來,展開一看,血跡雖已變色,仍然淋漓刺目。

    他握緊了那絹帕,咬緊了牙,眼睛漲得血紅,揚起手來,他劈手就給了靖兒一掌,靖兒被打得摔倒在地,匐伏在地下,靖兒哭著說: “少爺生氣,要打要罵,全憑爺,隻是在少奶奶跟前,別說是奴才說的。

    還有楊姑娘那兒,怎樣想個方兒,救她一救才好!”幾句話喚回了狄世謙的神志,倚靠在一棵楓樹上,他仰首向天,淚如雨下。

    喃喃的,他悲憤的低喊: “天哪!天哪!你何等不公!” “少爺,都是奴才不好,奴才罪該萬死!”靖兒也哭得泣不成聲,一直跪在地下磕頭。

     “你起來吧,靖兒!”狄世謙平靜了一下,仔細的收起了血書,忍著淚說:“事情也不能怪你,這是命!你起來,詳細的告訴我,那楊姑娘從沒有收到過家裡的錢嗎?也從沒收到我寫去的信嗎?”“從沒有,爺。

    他們主仆兩人,全靠紡紗織布維持著,家裡什麼東西都沒有。

    ”“難為她,竟苦守了這麼多年!”狄世謙又流下淚來。

    “現在呢?她真的重回蝶夢樓了嗎?” “是的,爺。

    ”狄世謙咬住嘴唇,半天沒有說話,靖兒也不敢開口,好久好久,狄世謙才揚起了眉毛,帶淚的眸子裡閃爍著一抹奇異的光芒:“但是,她還活著,是不是?”他說。

     “是的,爺。

    ”狄世謙點了點頭。

    “那麼,我們回府去吧!回到府裡,都不必提這件事。

    走吧!”他上了馬,策馬回府。

    真的,回去之後,他絲毫也沒露出任何聲色,好像根本沒這回事一樣。

     但是,第二天一早,他就上了一本,以雙親年老,膝下無人為由,辭官回鄉省親。

    皇上欣賞他一片才氣,辭官不準,卻給假三年。

    既請準了假,他立即回府,整理行裝,少夫人愕然的說:“我才來幾個月,你就請假回鄉,這算怎麼回事呢?” 狄世謙臉色一沉,嚴厲的說: “你懂不懂三從四德?我要回鄉,如果你不願意,盡可留在京城。

    ”少夫人嚇了一跳,再也不敢說話了。

     西湖湖畔,楊柳又青了。

     浣青重樹艷幟,已經整整一年,蝶夢樓的名氣,比以往更大,隻為了浣青一改以前矜持倨傲的態度,重返青樓的她,既放蕩又灑脫,惹得蜂狂蝶鬧,門庭若市。

    浣青本就以美色著稱,再加上琴棋書畫,無所不能,以前名氣雖大,卻過份冷漠。

    而今,她是一團火,走到哪兒,燒到哪兒,喝酒、行樂、笑鬧、歌唱,無所不來,無所不會。

    妖冶之處,令人心蕩神馳,而高雅之時,又儼然貴婦。

    因此,王孫公子,達官貴人,拜倒在她裙下者,不知幾希!而為她揮金如土以緻傾家蕩產者更不知有多少!她成為了杭州家喻戶曉的名妓。

     就在這時,狄世謙回來了! 當這天晚上,蝶夢樓的門人仆婦等一個傳一個的喊進去: “狄少爺來了!”“狄少爺來了!”“狄少爺來了!”浣青正在蝶夢樓中宴客,招待幾個有錢的商旅。

    廳內燈紅酒綠,觥籌交錯,笑語喧嘩,嬌聲謔浪,傳于戶外。

    驟然聽到“狄少爺”三個字,浣青怔了怔,立即問: “哪一個狄少爺?”珮兒趕出去看了看,回身就走,進來對浣青說: “是狄世謙狄少爺!”浣青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瞬息萬變。

    然後,她立刻堆滿了笑,揚著聲音說:“原來是狄少爺呵,怎不快請進來呢!” 珮兒走出去,對狄世謙微微襝衽: “狄少爺,我家小姐有請!” 狄世謙心情激蕩,悲喜交集,看到珮兒,已難自持,他用充滿感情的聲音喊:“珮兒!”但珮兒已翩若驚鴻般,充耳未聞的轉身就進去了。

     狄世謙隻得走進廳來,觸目所及,是浣青穿著一身鮮紅的衣裳,半裂衣襟,露出裡面雪白的肌膚和半截抹胸,坐在一個客人的膝上,手裡握著酒杯,正湊著那客人的嘴裡灌酒,同時笑得花枝亂顫。

    這一擊使狄世謙幾乎暈倒,他連退了兩步才站定。

    浣青的眼角已經瞟到了他,笑著喊: “狄少爺,您請坐。

    珮兒,叫夢珠出來侍候狄少爺,給狄少爺拿大酒杯來!”狄世謙連連後退,對珮兒說: “你家小姐既然有客,我願意在旁邊小廳裡等著。

    ” “那怎麼行?”浣青趕了過來,一把拉住,硬行拖到席上去,裝瘋賣傻的說:“誰不知道狄少爺是新科進士,貴客上門,豈有怠慢之理!珮兒,拿大酒杯來,讓我好好的賀狄少爺三杯!”狄世謙眉頭一皺,心如刀絞,在這種情形下,就有千言萬語,也一句都說不出口。

    那浣青更是打情罵俏,周旋于賓客之間。

    酒杯拿來,她硬灌了狄世謙三杯,自己也一飲而盡,笑謔張狂,越來越甚。

    狄世謙目睹這一切,先是如坐針氈,接著,反而冷靜下來了,也一語不發,默默的望著浣青,她越放肆,他越心痛,她越張狂,他越憐惜,最後,他已分不出自己的心情,是哀,是痛,是傷心?他隻是癡癡的坐著,癡癡的望著浣青的裝瘋賣傻。

     終于,那些客人們也覺得情形有些異樣,而且知道狄世謙身分不同,就都紛紛告辭。

    最後,酒席撤了,室內隻剩下浣青、珮兒,和狄世謙。

    “狄少爺要在這兒留宿嗎?請交代一聲。

    ”珮兒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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