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種顏色,”她笑了。
“是一張刺激的畫。
”
“大概不會是張好畫。
”他也笑了。
“看你怎麼用筆,怎麼布局。
不過,總之會是張熱鬧的畫,不會太冷。
”“你喜歡用冷的顏色,是嗎?冷冷的顏色,淡淡的筆觸,畫出濃濃的情味。
”她凝視他,微蹙的眉峰下是對了解一切的眼睛,除了了解之外,還有點什麼強烈的東西,正靜靜的向她射來。
她一凜,本能的想防禦,但卻心慌意亂。
可是在他長久的注視下,逐漸的,那份慌亂的感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份難以描述的甯靜與和平,喜悅又在血管中流動,和喜悅同時而來的,還有一份淡淡的被了解的酸楚。
“看你的畫,”他說:“可以看出一部份的你,你總像在逃避什麼,你怕被傷害嗎?”
“是——的。
”她有些猶豫,卻終于說出了:“我的‘觸角’太多,隨時碰到阻礙,就會縮回去。
”
“觸角?”“是的,感情的觸角,有最敏銳的反應。
”
“于是,就逃避嗎?”“經常如此。
”他站住,他們停在一個十字街口,汽車已經稀少,紅綠燈孤零零的立在寒風穿梭的街頭。
“我從不逃避任何東西。
”他說。
她知道,她也了解,她見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了。
所以,他們是同一種類,因為都有過多的夢想,和太豐富的情感,以至于不屬于這個世界。
但又不是同一種類,因為他們采取了兩種態度來對付這世界,她是遁避它,而他是面對它。
在他眉尖眼底,她可以看出他的堅毅倔強。
“他不會失敗,”她朦朧的想著:“他太強,太堅定,也——太危險。
”
危險!她想著,感情上的紅燈已經豎起來了,遁避的念頭又迅速來臨。
“噢,不早了,我要叫車回去。
”她抗拒什麼阻力似的說,覺得這話似乎不出于自己的口中。
冷冷的街頭,卻有太多誘人停留的力量。
他望了她一會兒,沒有多說什麼,揮手叫住了一輛出租汽車。
車上,兩人都出奇的沉默,她在體味著這神奇的相遇,他呢?她不知他在想什麼,但那凝思著的眼睛和恍惚的神態令她心動。
忽然間,她覺得滿腹溫情而愴然欲淚。
車停了,她機械化的跨下車,他從車內伸出頭來說:
“明天早上來看你!”“我——”想拒絕,但,已來不及說出口,車子絕塵而去,留給她的是朦朧如夢的情緒……三分喜悅,兩分迷惘,更加上一分激情。
于是,第二天來臨了,他們到了海濱。
海邊,沒有沙灘,卻是大片的岩石,嵯峨聳立,高接入雲。
她仰首看天,灰蒙蒙的天像一張大網,混混沌沌的連海、岩石、她,和他籠罩在裡面。
她深吸了口氣,用圍巾束起了被海風任意吹拂的亂發,對他微微一笑。
“真喜歡看到你笑。
”“是嗎?”她問:“我不常笑嗎?”
“有時笑,笑得像夢,不像真的。
”他搜尋她的眼睛,看進她的眼底:“大多數時候,你像是有流不完的眼淚。
”
“噢——”她拉長聲音“噢”了一聲,迅速的把眼光調開,因為莫名其妙的眼淚已經快來了。
“別再多說,”她心中在喊:“你已經說得太多了!”是的,說得太多了,被人了解比了解別人可怕!這人已洞穿了你!
海浪拍擊著岩石,湧上來又落下去,翻滾著卷起數不清的白色泡沫。
茫茫雲天,無盡止的延伸,和無垠的海相吻合。
她站在岩石上,迎著風,竭盡目力之所及,望著海天遙接的地方,幽幽的說:“真奇怪,我會選擇這個時間到海邊來!”收回眼光,她迷惑的望著他:“為什麼?我和你才認識一天,為什麼會跟你到海邊來?”“一天?”他反問,深黑的眼睛盯著她:“隻有一天嗎?不,我認識你已經很久很久了,否則,昨天我不會參加那個宴會,隻因為宴會中有你!你比我想像中更美好。
”
“很單純嗎?”“不,很複雜,很奇異。
”
別再說!她凝視著他,為什麼他不是個單純的商人?為什麼他有那麼高的穎悟力?為什麼他能看穿她?“很複雜,很奇異,”這不是她,是他。
夢與現實的混合品,不是嗎?他有夢想,卻能在現實中作戰,朋友們說他是藝術界的“商人,收集家,和鑒賞家。
”他擊敗他的反對者,屹立得像一座搖不動的山。
那樣堅強,而又那樣細緻,細緻到能了解她心底的纖維,這是怎樣一個男人?“很複雜,很奇異,”是她?還是他?
“哦,看!一個小女孩!”
他指給她看海邊佇立著的一個女孩子,他們向她走過去,走近了,才發現女孩面前陳列著形形色色的珊瑚和貝殼,正等著遊人收買。
而偌大的海濱,他們是僅有的兩個遊人。
她從一大籃小貝殼中取出一粒,問:
“多少錢?”“一角錢一個。
”小女孩的鼻尖凍得紅紅的,不住的吸著冷氣。
“買你一個。
”她在手提包裡找尋一角錢。
“我這裡有。
”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個五角錢的輔幣,遞給小女孩。
“五角錢五個。
”女孩子實事求是,又捧上了四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