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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苔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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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前遲行跡,一一生綠苔。

     苔深不能掃,落葉秋風早。

     清晨,曉霧未散之際,如蘋已經來到了那山腳下的小村落裡。

    雖然她隻穿了件黑旗袍,手臂上搭著件黑毛衣,既未施脂粉,也沒有戴任何的飾物,但,她的出現仍然引起了早起的村人的注意。

    一些村婦從那全村公用的水井邊仰起頭來注視她,然後竊竊私語的評論著。

    一些襤褸的孩子,把食指放在口中,瞪大了眼睛把她從頭看到腳。

    她漠然的穿過了這不能稱之為街道的街道,隱隱約約的聽到一個女人在說: “又是她!她又來了!” 又來了!是的,又來了!她感到一股疲倦從心底升起,緩緩的向四肢擴散,一種無可奈何的疲倦,對人生的疲倦。

    走到了這村落的倒數第三家,她站住了,拍了拍房門。

    門內一陣腳步聲,然後,“吱呀”一聲,門拉開了,門裡正是老林—— 一個佝僂著背脊的老農。

    看到了她,他眯了眯視線已有些模糊的眼睛,接著就興奮的叫了起來:“啊呀!太太,你好久好久都沒有來了!” 好久好久?不是嗎?一年多了!最後一次到這兒是去年夏天,離開的時候她還曾發過誓不再來了,她也真以為不會再來了,但是,她卻又來了。

     “老林,”她說,語氣是疲倦的:“我要小房子的鑰匙。

    ” “哦,是的,是的。

    ”老林一疊連聲的說:“上星期我還叫我媳婦去清掃過,我就知道不定那一天你們又會來的。

    哦,葉先生呢?”“他明後天來,我先來看看!” “好,好。

    葉太太,你們需要什麼嗎?” “叫你媳婦擔點柴上去,給我準備點蔬菜,好了,沒有別的了,我們不準備待太久。

    ” “好的,好的。

    ”老人取了鑰匙來,如蘋接過鑰匙,開始沿著那條狹窄的小徑,向叢林深處的山上走去。

    夜露未收,朝霧朦朧,她緩慢的向上面邁著步子,一面恍惚的注視著路邊的草叢和樹木。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終于穿出了樹木的濃蔭,看到了那浴在初升的日光下的木闆小屋,和小屋後那條清澈的泉水,水面正映著日光,反射著銀色的光線。

    她站住了,眨了眨眼睛,一瞬也不瞬的望著這小屋和流水。

    小屋的門上,仍然挂著其軒所雕刻的那塊匾——鴿巢。

    其軒的話依稀蕩在耳邊: “鴿子是恩愛的動物,像我們一樣。

    ” 是鴿子像他們?還是他們像鴿子?大概誰也不會像誰。

    鴿子比人類單純得太多太多了,它們不會像人類這樣充滿了矛盾和紊亂的關系,不會有苦澀的感情。

    如蘋沿著小徑,向小屋走去。

    小徑上堆積著落葉,枯萎焦黃,一片又一片,彼此壓擠,在潮濕的露水中腐化。

    小徑的兩邊,是雜亂生長著的相思樹和鳳凰木。

    在小屋的前面,那一塊當初他們費了很大勁搬來的巨石上,已布滿了青綠色的斑斑苔痕。

    如蘋在巨石邊默立了片刻,這斑斑點點的苔痕帶著一股強大的壓力把她折倒了,她感到一層淚霧模糊了她的視線,她微顫的手無法把鑰匙正确的插進那把生銹的大鎖中,斑斑點點,那應該不是苔痕,而是淚痕,在一年多以前那個最後的晚上,她曾坐在這石上,一直哭泣到天亮。

     打開了門鎖,推開房門,一股黴腐和潮濕的味道撲鼻而來。

    她靠在門框上,先費力的把那層淚霧逼了回去,再環視著這簡陋的小屋子。

    屋內的桌子椅子一如從前,那張舖著稻草的床上已沒有被單了,大概被老林的媳婦拿去用了。

    桌上,他們最後一夜用過的酒瓶還放在桌上,那兩個杯子也依舊放在旁邊。

    屋子的一角釘著一塊木闆,木闆上仍然雜亂的堆著書籍和水彩顏料。

    她走到桌前,不顧那厚厚的灰塵,把毛衣和手提包扔在上面,自己沉坐在桌前的椅子裡。

     她一動也不動的呆坐著,沒有回憶,也沒有冥想,在一段長時間裡,她腦中都是空白一片。

    直到老林的媳婦帶著掃帚水桶進來。

    經過一番清掃,床上重新舖上被單,桌子椅子被抹拭幹淨,前後窗子大開,放進了一屋子清新的空氣,這小屋彷佛又充滿了生氣。

    老林的媳婦走了之後,她浴在窗口射進的陽光中,怔怔的望著牆上貼的一張她以前的畫,是張山林的雨景,雨霧迷蒙的暗灰色的背景,歪斜掙紮的樹木。

    她還記得作畫那天的情景,窗外風雨凄迷,她支著畫架,坐在窗口畫這張畫,其軒站在她身後觀賞,她畫著那些在風中搖擺的樹木時,曾說:“這樹就像我們的感情,充滿了困苦的掙紮!” 大概是這感情方面的比喻,使這張畫面上布滿了過分誇張的暗灰色。

    那塊木闆上堆積的書本,已被老林的媳婦排成了一排,她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剛剛翻開,就落下了一張紙,紙上是其軒的字跡,縱橫、零亂、潦草的塗著幾句話: 無情不似多情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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