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很生疏,他談起他的家庭、父母、和弟妹。
她什麼都沒說,嘴角有個難解的、飄忽的微笑。
第六天,她說了一些話,談起她讀大學的故事,他發現他們都學了相同的東西,西洋文學。
第七天,他們討論起“咆哮山莊”和“傲慢與偏見”兩書,意見不同,但沒有爭執。
他覺得她在避免深談,他為她迷茫的眼睛和飄忽的微笑發狂。
第八天,他知道她的名字叫江怡。
他們越來越熟悉了,事實上,羅亞緯對江怡的一切都不明了,他所熟悉的隻是她的外表和談吐。
他們的談話範圍由小而大。
但,她多數時間是沉默的,她喜歡聽更勝過說。
羅亞緯開始嫌車子來得太早,又嫌車行的速度太快,他試著約她出遊,但她拒絕了,她小小的臉看來嚴肅冷漠,使他不敢再作嘗試。
那天,他們談起了家。
羅亞緯試探的問:
“你和父母住在一起嗎?”
“是的!”她說。
“你……”他思慮著如何措辭,最後卻單刀直入的問:“沒有結婚?”那個飄忽的微笑又飛上了她的嘴角,大眼睛朦朧而深邃。
“是的,還沒有。
”她說。
他心中那個小聲音又開始在唱歌,他必須十分困難的抑制住眉毛不飛舞起來。
“我能去拜訪你嗎?”“最好你不要來。
”她簡單的說。
“不歡迎?”他問,感到受了傷。
“看,車來了!”她說。
他們上了車,沉默的坐著,氣壓顯得很低。
江怡的眼睛又凝住到車窗外面了,渺渺茫茫的,若有所思的。
羅亞緯感到一份令人窒息的狂熱在他心中洶湧著,他注視著那張蒼白而靜穆的臉。
“總有一天,我要攻進你心裡去,看看裡面到底藏著些什麼!”他想,用牙齒咬住了嘴唇。
下車了,江怡目送公共汽車走遠,輕聲說:
“就是這樣,我們的感情在搭車的起站開始,到了下了車就終止,希望不要再越過這個範圍。
”“你過分了!”羅亞緯盯著她的眼賭。
“感情是沒有終站的,也沒有範圍。
”“有的,必須有!”她說,望著他,但他覺得她的眼光透過了他,根本就沒有看到他。
“你不合常理……”他說。
“是的,常理對我從沒有用的,”她說,轉過了身子:“明天見!”他望著她走遠,隱進那龐大的建築物裡。
忽然莫名其妙的想起“珍妮的畫像”裡的那首歌:“我從何處來,沒有人知道,我到何處去,沒有人明了。
”他站在那兒,怔怔的望著那個吞進了她的大門,低聲問:“你是誰?你心裡有著什麼?”于是,他恍惚的覺得,她隻是個虛無縹緲的物體,他永遠得不到她的。
夏天來了,正和天氣一樣,羅亞緯能感到胸中那份炙熱的感情,他變得焦躁不安。
在等車的時候,他說:
“今天你下班的時候,我去接你!”
“不!”她說。
“我一定要去!”她望著他。
“你為什麼一定要去拿你拿不到的東西?”她問:“我說過,我不願意你越過範圍。
”“你不要我越過範圍,是指我的人還是指我的感情?事實上,感情是早已越過你的界線了!”
她不語。
下車後,她歎了口氣。
“我住在信義路×巷×號,今晚,到我家裡來吧!”“哦。
”他望著她,但她迅速的轉身走開了。
晚上,他去了。
并不太費力,他找到了那棟房子。
那是一棟標準的日式房子,外面圍著矮矮的圍牆。
按了鈴,一個下女出來開門,他被延進一間小客廳中。
客廳裡挂著的書畫證明主人的知識水準很高,小房間布置得雅潔可喜。
坐了一會兒,并沒有看到江怡,但他能聽到紙門後面有隱隱爭執的聲音。
然後,一個書卷氣很重的老人出來了,穿著長衫,戴著副近視眼鏡。
羅亞緯站起身來,老人說:
“請坐,羅先生,我是江怡的父親。
”
“哦,江伯伯!”羅亞緯說。
“真抱歉,小女臨時有點事,不能接待您。
”老先生說,語氣顯得十分不自然。
“哦。
”羅亞緯反感的看看江老先生,因為他剛剛才聽到江怡的聲音。
“我常聽到小女談起您,”江老先生客氣的說,正要再說話,紙門突然拉開了,江怡臉色蒼白的站在門口,眼睛迷迷蒙蒙的,像一尊聖潔的石膏像。
她直望著羅亞緯說:
“亞緯,我要給你介紹一位朋友,請到裡面來!”
她讓開身子,示意羅亞緯進去,羅亞緯愕然的站起身來,江老先生也站起說:“小怡!”“爸爸,”江怡說:“你別管我吧!”說完,她讓羅亞緯走了進去。
羅亞緯發現他走進了一間光線很好的書房,有兩面大玻璃窗。
現在,窗前的一張椅子裡,正坐著一個亂發蓬蓬的青年,他狐疑的傾聽著走進來的聲音,茫然的用眼睛搜索著四周。
于是,羅亞緯發現他是個瞎子,不僅如此,接著,他又發現這個青年已經失去了一條腿。
“亞緯,你看,這是我的表哥,也是我的未婚夫,我們訂婚已經十年了!”江怡說,走到那青年身邊,凝視著他,在那一剎那,羅亞緯發現她的眼睛煥發而明亮,那份空空洞洞渺渺茫茫的神情已一掃而空。
他立即明白了,她的世界在這兒,這椅子上坐著的,才是她在世界上唯一看得到的東西!
“小怡,你在做什麼?”那青年問,語氣顯得十分嚴厲。
“表哥,我給你帶來一個朋友,羅亞緯先生!”江怡說,把她的手放在那青年的亂發上。
“走開!小怡!”那青年憤憤的叫:“什麼時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