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死他!他打我!打死他!”
張哥哥挺然而立,用輕蔑的眼光望著我。
老汪一語不發的走過來,把我從地下提起來,扛在肩膀上,然後轉頭對張哥哥說:“這小姑娘早就該受教訓了!”
我在老汪肩膀上又踢又踹,大罵老汪是奸細,是混蛋,是強盜,土匪!我咬老汪的肩膀,用指甲捏他的肉,但他毫不在意,把我扛進了家裡。
我的哭叫把祖父母和父母都引了來,老汪把號哭著的我放在地下,向祖父說了事情的經過。
當父親聽完張哥哥說的那幾句話後,臉色轉成了蒼白,他對祖父說:“爹,沒有孩子,比有一個給父母丟人的孩子總好些!”他滿屋子轉,找了一根雞毛帚來。
我猜到爸爸要打我了,就殺豬似的尖叫了起來,祖父對父親厲聲說:
“我活一天,就不許你打她!”
然後,祖父叫老汪把我扛進他的房間,父親氣得走出家門去了。
到了祖父房裡,祖父讓我坐在書桌前面。
拿了一張白紙,在紙上寫下“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八個字,命令我把這八個字寫一百遍。
我想撒賴,但我覺得祖父的臉色很可怕。
于是,咬著牙,我一面嗚咽著,一面歪歪倒倒的寫著,足足寫了三小時,還沒有寫到一百遍,祖父說:
“好了,我問你,你懂得這幾個字的意思嗎?”
我搖頭。
于是,祖父對我細心的解釋這幾個字,解釋完了之後,他撫摩著我的頭,歎了口長氣,低沉的、語重心長的說:“做一個好孩子,你希望別人怎麼樣待你,你就要怎麼樣待別人。
”可是,這次的教訓并沒有把我改好,我把這次寫字,和險些挨父親的鞭子的仇恨,也都記在小翠的身上,而刻意計劃如何去報複,如何強奪小翠的木偶。
張哥哥回長沙去了,小翠失去了她的保護神,我又變本加厲的虐待起小翠來,強迫她把木偶送我。
但她固執的搖著她的小腦袋,一疊連聲的說:
“不!不!不!不!不!”
這使我發火,我對她詛咒、打她、推她,但她仍然搖著她的小腦袋說:“不!不!不!不!不!”
沒多久,我們家裡油漆房子,我突發奇想,裝了一罐子紅油漆,拿了一把小刷子,去找小翠。
我把她帶到沒有人的她方,威脅她交出小木偶來,否則我把她漆成一個紅人。
她十分害怕,但她仍然搖著她的小腦袋說:“不!不!不!不!不!”
我按住她,真的在她手腕上,臉上,漆起油漆來,她尖叫哭喊,我已經漆了她滿臉的紅,她連眼睛都睜不開,號叫著跑走。
我的惡作劇立刻被老汪發現了,他對我大搖其頭,我卻嗤之以鼻。
可是,第二天,小翠就害起病來,她渾身長滿了因油漆而引起的漆瘡,臉上也是。
鄉下沒有醫生,她隻好貼了滿身滿臉的膏藥,看到她那美麗的小臉變成那副怪相使我恐怖。
當祖父知道事情的真相後,他把我叫進他屋裡,我第一次看到他那樣悲哀,那樣沉痛,他對我點點頭說:
“小蘋,我們是太愛你了!”
然後,他對我怒喝:“跪下。
”我害怕的跪了下去。
祖父拿起了一把雞毛帚,也就是父親上次要用來打我的那一把。
走到我身邊,對我沒頭沒腦的狠抽了十鞭。
我生平第一次挨打,恐懼、懊惱、疼痛,使我哭叫不已,當祖父停了鞭打,我仍然大哭,在我心目裡,以為祖父永遠不會愛我了。
祖父打完了,對我說:
“這是我第一次打你,希望也是最後一次!你要學習做人,更要學習愛人!知道嗎?”
然後,祖父叫老汪來,說:
“明天你護送小翠到衡陽城裡去治病,鄉下的膏藥治不好這種病的。
”第二天早上,我正坐在院子裡的台階上發呆,小翠來了。
老汪給她雇了一頂小轎子,看到她滿臉膏藥,渾身潰爛的樣子,我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噤,生怕她永遠會是這副樣子。
生平頭一次,我在內心做了個小小的禱告,禱告她快些好,快些恢複原來的美麗。
小翠上轎子的前一刻,突然跑到我身邊,塞了一樣東西在我手裡,然後上轎子走了。
我低下頭來,赫然發現手裡是那個小木偶!我捧著小木偶,哭了!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會流淚,隻模糊的想起祖父說的:
“你要學習做人,更要學習愛人!”
“大姐,這木偶給我好嗎?”小妹打斷了我的沉思。
我憐惜的撫摩這小木偶,隻有我自己知道這木偶對我的價值,它曾使我從暴戾乖張變成溫柔沉靜,曾使我認識了“愛”和“被愛”。
如今,小翠和祖父母都陷在故鄉,生死未蔔,這木偶卻陪著我遠涉重洋,來到台灣。
“讓我們把它放在書桌上,永遠看著它!”我嚴肅的說著,把木偶供奉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