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在我們家住一星期,我都沒有辦法通知你家裡的人,你家在哪兒?”“北平。
”“你到鄉下來幹嘛?”“看一個多年不見的朋友,撲了一個空,碰巧他到北平去了,結果還遇上一場大雪,害一場病。
” “冬天看朋友,興緻不小。
” “隻為了他來信說,‘園中蠟梅盛開,香傳十裡,頗思故友,願花下品茗,夜間抵足而眠。
’我這一發雅興,差點把命送掉,但能因此而結識你,卻是意外的收獲。
” “哼!別忘了,你并不是一個被歡迎的客人,如果不是爸爸拆穿了我的謊言,你恐怕早倒斃在雪地裡了。
你想欣賞蠟梅,我們家後面就有好幾棵,等你病好了,可以大大的欣賞一番,也免得此行冤枉!” “此行再也不會冤枉了!”孟雷低聲說,彷佛說給自己聽似的。
“好,你專心養病,我不打擾你,再見!”靄如對他揮揮手,向門外步去,到了門口,又回過頭來說:“我忘了問你,你家有些什麼人?要不要我寫封信通知他們?” “哦,不用了!”孟雷說。
靄如走出了屋子,關上了門。
孟雷卻對著她的背影長長的歎了口氣。
三個星期過得很快,孟雷的病好了,春天也來了。
枝頭野外,一片鳥啼聲。
靄如在這三星期內,和孟雷談遍所有的天文地理,音樂藝術,詩詞歌賦。
春天感染著她,一棟房子裡就聽到她的笑語聲,屋前屋後,就看到她輕盈的影子在穿出穿進。
她影響著全屋子裡的人,父親的笑容增多了,孟雷的眼睛比以前更深更亮,連老周媽都眯著她視線模糊的老花眼,望著靄如的背影呵呵的笑個不停。
這天早上,靄如從屋外跑進了孟雷的房間,她穿著一件白色的封口毛衣,墨綠的西裝褲,頭上紮著塊彩色圍巾。
手也握著一大把梅花,一面跑,一面高聲的唱著:
就把梅花對著孟雷的頭砸了過去,一面喊: “你還不起來,你不是要看蠟梅嗎?趕快跟我去,滿山遍野都是!”孟雷無法抗拒的站了起來,跟著靄如走到屋外。
外面的雪早已化完了,陽光在大地上灑下一片金黃。
孟雷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靄如已經向後面山坡跑了過去,孟雷在後面追著,靄如回頭笑著喊:“看你追不追得上我?” 她的圍巾迎著風飛舞著,一面跑一面笑。
山坡上果然有著好幾棵梅花,靄如在梅花中穿梭奔跑,孟雷在後面追趕,受她的傳染,也不由自主的笑著。
忽然,靄如在一棵梅花下面停住了,微笑的望著他。
孟雷趕過去,也微笑的望著她。
然後,她的笑容收住了,用手玩弄著他領子上的一顆鈕扣,輕輕的說:“累嗎?病後這樣跑?” 孟雷深深的注視著她,她的面頰散布著紅暈,長長的睫毛微微向上翹,一對深而黑的眼睛正從睫毛下向他窺視著。
他低低的說:“靄如,我要告訴你一件事。
” “嗯?”她沒有動。
“我結過婚,有太太,而且有一個兩歲大的孩子。
” 他等著她的反應,但她沒有說話,也沒有移動。
“我是在父母之命下結的婚,但她是個好太太。
” 她仍然沒有說話,隻移開了身子,用手指輕輕的劃著樹幹。
沉默在他們中間蔓延著,好一會,他問: “你在想什麼?”“我在想,三星期以前,我正在燈下念‘誰伴明窗獨坐,我和影兒兩個’呢!”“現在呢?”他問。
“現在該念‘隻恐好風光,盡隨伊歸去’了!” 他不說話,又沉默了好一會,她猛然擡起頭來說: “風太大了,該回去了。
” 說完,沒有等他回答,靄如一溜煙跑開了。
第二天,孟雷辭別了靄如父女,回北平去了。
臨行,他沒有和靄如說任何一句話,隻輕輕說了聲“再見”。
靄如也一語不發,靠在門上目送他的背影消失。
她手裡握著他留給她的地址,等到他的背影看不見了,她就拋掉了手裡的紙條。
但,紙條是拋掉了,拋不掉的,是無盡的離愁和一份沒有希望的戀情。
半個月後,靄如也來到北平,考進了北大的春季班。
因為女生宿舍住滿了,她在校外租了一間屋子,房東是個老太太,帶著兒子兒媳婦住在一起。
她開學一個多月後的一天,她剛回到家裡,房東老太太就對她神秘的一笑說: “有位先生來看你,正在你房裡等你呢!” 靄如推開了門,孟雷正坐在書桌前面。
她關上門,背靠在門上。
他們彼此默默的注視著,她先開口: “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在北大錄取名單上看到你的名字,地址是到學校去問的。
”她不語,又沉默了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