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立刻開了口,聲音是清脆而悅耳的:“請問,這兒是不是張公館?” “張公館?”我驚魂甫定,明白這不過是個找錯門的女人,不禁暗笑自己的膽怯和懦弱。
“不,你找錯了,我們這兒姓何,不姓張。
”“哦,那麼,對不起,打擾了你。
”她說,很禮貌,很優雅。
“沒關系。
”我說,望著她轉身走開,在她走開的一剎那,我看清了她穿著件黑色的洋裝,大領口,戴了副珍珠項煉,頭發長長的披垂著,和黑衣服揉成一片,細小的腰肢,完美的身段,還有一張完美的臉,濃郁的眉毛,烏黑的眼睛,很迷人。
我關上門,退回到房裡。
一個找錯門的女人,卻使我那樣緊張,我有些為自己的神經質而失笑了,走回臥室,我才又憂慮起牧之的行蹤來。
對著鏡子,我模糊的想著那個女人,深夜去拜訪別人,不是有一些怪嗎?但是,這世界上怪的事情多著呢,我不了解的事情也多著呢,牧之就總說我天真得像個孩子。
不過,那女人确實美。
我羨慕一切的“美”,也熱愛一切的“美”。
攬鏡自照,我拂了拂滿頭短發,試著想像自己長發披肩的樣子。
暗暗和剛才那女人去對比,不禁自歎弗如。
美麗是上帝給予女人的好禮物,但不是每一個女人都可以獲得的。
十一點半,十二點……牧之仍然沒有回來。
我變成了熱鍋上的螞蟻,在室內大兜起圈子,是什麼事情耽誤了他?發生了什麼?我再撥一個電話到他的辦公廳,對方已經沒有人來接聽,顯然辦公室裡的人都已走了。
握著聽筒,聽著對方的鈴聲,我心亂如麻。
逐漸的,我感到恐怖了起來,幾百種不測的猜想全湧進了我的腦子裡,他出了事,一定出了事,給汽車撞了,在路上發了急病……種種種種。
我似乎已經看到他滿身的鮮血,看到他掙紮喘息,我心狂跳著,手心裡沁著冷汗,等待著門鈴響,等得我神志恍惚,每當有汽車聲從我門前經過,我就驚惶的想著:“來了,來了,警察來通知我他出事了!”車子過去了,拋下了一片寂靜,我喘口氣,頭昏昏然,又失望著不是帶來他的消息的。
我昏亂的在室內亂繞,側耳傾聽任何一點小動靜。
他不賭錢,不喝酒,是什麼因素使他深夜不歸?何況這是三年來從沒有過的事!不用說,他一定出事了,說不定現在已經死了!死了,躺在街道上,警察們圍繞著,翻著他的口袋,想找出他是何許人,是了,這兒有一張名片,何牧之,住在信義路三段,要通知他家裡的人去收屍……門鈴驀的大鳴起來,我驚跳的站著,目瞪口呆,不敢走去開門,來了!警察終于來了,我即將看到他血淋淋的屍體……門鈴又響,我再度震動一下,擡起腳來,機械化的挨到門口,鼓足勇氣,拉開了門。
立即,我閉上眼睛,晃了一晃,就歇斯底裡的叫了起來:“啊,牧之,你是怎麼回事?你把我嚇死了,我以為你死掉了,啊,牧之,你怎麼回來這麼晚?你真該死!你真糊塗,你到哪裡去了?你……”牧之走了進來,我關上門,仍然跟在他後面又叫又嚷。
可是,猛然間,我住了嘴,牧之不大對,他始終沒有說話,而且,他步履蹣跚,還有股什麼味道,那麼濃,那麼刺鼻子,是了,是酒味!他喝了酒!為什麼?我知道他是不喝酒的!他倒進了一張沙發裡,我追過去,跪在地闆上望著他,詫異而帶著怯意的說:“牧之,你怎麼了?你在哪裡喝的酒?你為什麼喝酒?” 牧之轉頭看看我,咧嘴對我一笑,用手揉揉我的頭發,朗朗的說:“百年三萬六千日,一日需傾三百杯!” “你在說什麼?”我皺著眉說。
在這一刻,他對我而言,是那麼陌生,我覺得我幾乎不認得他了。
“你今晚是怎麼回事?你到什麼地方去過了?”他又對我笑了,這次,他笑得那麼開心,就像個心無城府的孩子,他坐起來,拉著我的手搖擺著,高興的,激動的說:“到一個好地方去!是的,好地方!有醇酒、美人、跳舞、歌唱……世界上還有比這個地方還好的地方嗎?狐步、華爾滋、探戈、恰恰、倫巴……哈哈,多年以來,我沒有這樣玩過了,這樣縱情……”他笑著,又唱了起來:“世間溜溜的女子,任我溜溜的愛喲!……你知道,任我溜溜的愛,任我愛!你明白嗎?……”“牧之,牧之!”我慌亂的說:“你喝醉了嗎?你為什麼要喝酒?”“我醉了?”他疑問的說,皺起了眉頭,似乎在思索。
然後他又豪放的說:“醉一醉又有什麼關系?人生難得幾回醉,不歡更何待?”他又倒回在沙發上,把一隻腳架在沙發扶手上,莫名其妙的笑著。
笑著,笑著。
他又唱起歌來,尖著嗓子,怪腔怪調的,唱得那麼滑稽可笑:
………………” 我搖著他,手足失措的說: “牧之,別唱,你要把整條街的人都唱醒了!” 事實上,他已經不唱了,他的臉轉向沙發的裡面,一點聲音也沒有,我俯過去看他,于是,我駭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