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嗎?他也凝視我。
《悲愴》完了,二十分鐘早已過去,他卻沒有即時離開。
走到唱機邊,他問我:
“換一張什麼?”他拿起一張,征求的給我看,是《新世界》!我點頭。
德伏劄克!多年以前,有個大男孩子,曾彈奏他的曲子給我聽,唱片旋轉,樂曲輕揚,而我泫然了。
他走了。
我若有所思,唱片轉不走我淡淡的感觸和哀愁。
小秋送客到門外,退回來,坐在我身邊說:
“是個很奇特的人,是嗎?”
“是個很出眾的人。
”我說。
“哦,是嗎?”她深深的注視我,“剛剛在門外,他問我:‘那個不會用嘴說話,卻會用眼睛說話的女孩子是誰?’”
我微顫了一下。
“對他的感想如何?”小秋問。
“哦,”我望望窗外,繁星正在黑暗的天際閃爍。
“像一顆跌落人間的星星。
”我說。
“怎麼講?”“星星挂在天空,光熠燦爛,跌落人間,就隻是一塊頑石。
如果你不去研究他的本質,你很可能誤把他看成一塊在名利場中打滾的頑石。
”“一塊頑石。
”許久沒有說話的博士突然開了口。
我被他嚇了一跳,小秋顯然也吃了一驚,她大概早已忘記這位博士的存在了。
一塊頑石?我望著那光禿禿的頭顱,傻愣愣的神態,一塊頑石?噢,好一塊頑石!我忍不住要笑了,站起身來,我沖進浴室,爆發了一串大笑。
小秋追進來,搖著我:
“你瘋了?幹什麼?”“隻是笑笑,”我說,“一個晚上認識了兩塊頑石!”
兩塊頑石?一塊在客廳裡,另一塊呢?我仰首看著窗外的夜空,星光璀璨。
你,挂在天空吧,何必跌落人間?染上一身凡塵俗氣!小貓醒了。
在坐墊上伸懶腰,“喵!”的一聲,跳落在地下,腳步那麼輕。
來吧,小貓,我正寒苦,你何不分一些溫暖給我?彎腰捉住了它,放在膝上,輕輕的撫摸它的頭和背脊。
別鬧,小貓,稍安勿躁,我不會倒著摸你的毛。
乖一些,小貓!靜靜的躺著吧!第四條線嗎?他說:“你說我像一顆星星,跌落人間,卻隻是頑石,我也有這份自知之明,在商業圈子裡打滾,如果真還具有苦幹‘靈性’,也難免不受磨損。
星星的燦爛,在于有光源的照耀,你,是我的光源!在認識你以前,我早就成了一塊頑石,既然你發現了我的本質是星星,請幫助我,不要讓我再變得暗淡無光!”噢!你會是光源嗎?以前三度受傷,早已使你成為驚弓之鳥,但,你怎麼又去“尋夢”了呢?隨著日子的消逝,你發現他的光芒與日俱增,像一粒多面的鑽石,面面都發著光。
常常閃耀得你睜不開眼睛,使你滿心流動著喜悅之情,而與喜悅俱來,是不能得到的酸楚!
“我隻能停留二十分鐘!”
每次他來,你知道,那隻是他的“空隙”時間。
下一分鐘,他要去奔波于他的事業,保護著他的家庭。
噢,他是星星,是鑽石,我是光源,他卻不屬于我!可是,何必苛求呢?二十分鐘也好,兩分鐘也好,兩秒鐘也好,最起碼,這短暫的一瞬是你的,你看著他在你面前璀璨發光,感受著你內心絞痛的柔情,夠了!何必苛求!這也是一份美,一個夢。
噢,好母親,別告訴我,這個夢也會碎掉!我已經有那麼多夢的碎片,別讓這一個我所戰戰兢兢堆積起來的夢也化成虛無!噢,好母親,別告訴我什麼是現實,我已經對現實那麼厭倦和恐懼。
讓我生活在我的肥皂泡中,但願這肥皂泡永遠不破!
夜深了嗎?鄰居的燈光已紛紛暗滅。
多寂靜的夜,多擾人的雨聲!窗外的芭蕉正迎著雨,點點滴滴。
噢,真冷!那雨不像打著芭蕉,倒像打著我。
“是誰多事種芭蕉?早也瀟瀟,晚也瀟瀟!”明天,我要剪掉那幾匹芭蕉葉。
再也不受這雨聲的困擾!噢,這間小屋何等空寂!
蘭花的香味繞鼻而來,你陪著我嗎?蘭花?還有金魚,還有貓。
“每一樣東西上都有我。
”
他說過。
可是,他在哪兒?花瓣上沒有他的笑,金魚吐不出他的聲音。
小貓,告訴我,他在哪兒?他正混跡于名利場中嗎?現在的他,是頑石還是星星?
哦,好母親,我明白了。
不是我不屬于這世界,就是這世界不屬于我!我隻能擁著小貓,枯坐燈前,讓夢想馳騁于窗外。
假若我能在牌桌上磨去青春,豈不是比現在快樂得多?許多年前,母親,你說過:
“真正的愛情與痛苦俱存,真正的庸俗卻藏著快樂。
”
噢!母親!人必須走多少路才能體會一些哲理,而體會之後又如何呢?上次,他說:
“認識你之前,每日隻知追逐名利,事業和工作是生活中唯一的目標。
認識你之後,思想占據了每日大部份的時間,反而越想越空越痛苦,這份生活,已成為無可奈何的負荷!”
噢,我是光源!帶給他的卻是痛苦!仔細思量,他不是做頑石比做星星更幸福?噢!這是人生嗎?“是誰多事種芭蕉?早也瀟瀟,晚也瀟瀟!”桌上的白紙,已塗上這麼多的線條,濃的淡的,我還要繼續塗抹下去嗎?聽!門在響,是他來了嗎?不,那隻是風聲。
夜,那麼寂靜,我,那麼孤獨!不,我并不孤獨,我有那麼多記憶中紛亂的線條,我還有蘭花、金魚、和貓!
但是,別告訴我,我所有的都是空的。
噢,好母親!讓我再尋這最後一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