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笑靨,就匆匆忙忙的抱住她那些大包小包的東西往自己的房裡跑去。
鄭太太愣了一下,接著立即抱著一線希望喊:
“再吃一點吧,好嗎?”
“不吃了,我已經飽得很!”
鄭太太呆呆的望著女兒的背影,像生根一樣的站在那兒,屋裡在一剎那間變得非常的沉寂。
鄭季波碰了碰鄭太太,用溫柔得出奇的語調說:“走吧,玉環,我們吃飯去!”
鄭太太驚覺的望了望鄭季波,嘴邊掠過了一絲淡淡的苦笑,搖著頭說:“可愛的孩子,她是太快樂了呢!”
鄭季波沒有說話,走進了飯廳,在桌前坐了下來,鄭太太歉然的望著他問:“菜都冷了,要熱一熱再吃嗎?”
“算了!隨便吃一點就行了!”
桌上堆滿了菜,雞鴨魚肉一應俱全。
那盤紅燒鯉魚被觸目的放在最中間,直挺挺的躺在那兒,灰白色的眼珠突了出來,好像在冷冷的嘲弄著什麼。
鄭季波想起他和鄭太太婚後不久,她第一次下廚房做菜,顯然她已經知道他最愛吃魚,所以也燒了一個紅燒鯉魚。
那次的魚确實非常好吃,他還記得每當他把筷子伸進那盤魚的時候,鄭太太總是以她那對溫柔的大眼睛熱切的望著他,彷佛渴望著他的贊美,但他自始至終沒有誇過她一句,他不了解自己何以竟如此吝嗇?
他應該已經很餓了,可是,對著這滿桌子豐盛的菜肴,他卻有點提不起食欲來。
但,雖然提不起食欲,他仍然努力的做出一副饕餮的樣子來:大口大口的扒著飯,拚命的吃著菜,好像恨不得把這一桌子的菜都一口咽下去似的。
一擡頭,他發現鄭太太正在看著他,猛然,他沖口而出的說:
“這魚好吃極了!”“是嗎?”鄭太太注視著他,一抹興奮的紅潮竟染紅了她的雙頰,鄭季波詫異的發現這一句贊美竟能帶給她如此大的快樂。
這才想起來,這一句可能是他生平給她的唯一的一句贊美。
離開了餐桌,他默默的想:“這句話早該在三十二年前就說了,為什麼那時候不說呢?”
回到客廳裡,鄭季波緩緩的踱到窗口。
窗外的月光很好,這應該是一個美好而靜謐的晚上,夜晚總帶著幾分神秘性,尤其是有月亮的夜。
這該是屬于年輕的情侶們的,躲在樹葉的陰影下喁喁傾談,望著星星編織著夢幻……可是,這一切與他都沒有關系了,他已經老了,在他這一生中,從沒有戀愛過,年輕時代的光陰完全虛擲了。
“爸爸!”鄭季波轉過身來,呆住了。
絮潔垂著手站在客廳門口:穿著一件白緞子拖地的禮服,大大的裙子襯托出她那細小的腰肢,低低的領口露出她豐滿圓潤的脖子,頭上扣著一圈花環,底下披著一塊霧一樣的輕紗,黑而亮的頭發像瀑布一般披在肩上,耳環和項煉在她耳際和脖子上閃爍。
但,這一切外在的打扮仍然抵不住她臉上那一層煥發的光輝,一種無比聖潔而熱情的火焰燃燒在她微微濕潤的眼睛裡,嘴角帶著個幸福而甜蜜的微笑。
鄭季波簡直不敢相信這就是他那跳跳蹦蹦,愛鬧愛撒嬌的小女兒。
“我美嗎?爸?”“是的,美極了!”鄭季波由衷的回答,想到明天她將離開這個家而投入另一個男人的懷抱,不禁感到一陣難言的、酸澀的味道。
是的,小燕子的羽毛已經長成了,你能夠不讓她飛嗎?門鈴忽然響了起來,鄭季波望著女兒說:
“我去開門,你不要動,當心把衣服弄髒了,大概又是送禮的,或者是郵差送匯票來!”
“不是,一定是立康,他說過那邊房子完全布置好之後還要接我去看一次!”絮潔說。
“可是,”鄭季波站住了:“絮潔,我以為你今天晚上要留在家裡和爸爸媽媽一起過的,你知道,這是……”他本來想說“這是最後一個晚上了!”但覺得“最後”兩個字有點不吉利,就又咽了下去。
“喔,真對不起,爸,我們還有許多零碎事情要辦呢!”絮潔有點歉然的望著鄭季波。
這個“我們”當然是指她和立康,鄭季波忽然覺得自己在和這未來的女婿吃起醋來,不禁自嘲的搖搖頭。
開了門,果然是立康,鄭季波望著這一對年輕愛人間的凝眸微笑,脈脈含情的樣子,目送著他們雙雙走出大門,猛然感到說不出的疲乏和虛弱,他身不由己的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三十年來,這一付擔子是何等的沉重啊!
鄭太太關上了大門,走回客廳裡。
客廳好像比平常空曠了許多,鄭季波無聊的又點燃一支煙,狠狠的吸了一口,把嘴做成一個弧形,想吐出一個煙圈。
但是,煙圈并沒有成形,隻吐出了一團擴散的煙霧。
鄭太太找出了一個沒有繡完的枕頭,開始坐在他對面一針一線的繡了起來,空氣中有點不自然的沉寂,鄭太太不安的咳了一聲,笑笑說:
“他們不是滿恩愛嗎?絮潔一定過得很快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