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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深思的說,臉上卻淡淡的,毫無表情,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
“我和她是在大學裡認識的,兩人一見鐘情,愛得天翻地覆。
當時,我正半工半讀,因為我隻身來台,無親無故,生活過得非常清苦。
我們的愛情受到了阻力,她父親并不是不講理,而是很實事求是。
他承認我有才華,有抱負,卻叫我‘拿出實際的成績來,才可以談婚嫁’。
你母親……她那麼愛我,她在我一點成績也沒有的時候,就和我私奔了。
”父親停止了敘述,在那一剎那間,喬書培注意到,父親臉上閃過了某種溫柔,某種深刻的溫柔。
他望著桌上的台燈,若有所思的用手指拂弄著燈罩上的穗子。
“我和你母親公證結婚,然後就開始了一段漫長而艱苦的生活。
當我們結婚前,你母親對我說過:你是神,我跟你,你是鬼,我跟你,你是富翁,我跟你,你是乞丐,我也跟你!今生今世,如果你敢把我從你身邊趕開,我立刻就跳樓!死了之後,變成鬼,我還是要跟著你!”喬雲峰住了口,把眼光從台燈上收回來,落在喬書培的臉上,他深沉的,含蓄的,鄭重的說:“書培,永遠不要相信女人的誓言,永遠不要相信女人的愛情,世界上所有的海誓山盟,到最後都成虛幻!”
喬書培默默的瞅著父親,過了很久,才低聲問:
“後來呢?”“婚後,我們過得很苦,我一向不太适合于大都市的惡性競爭,我與世無爭而又生性淡泊,這種個性,是二十世紀的廢物。
我的工作總是碰壁,生活的壓力使你母親面臨整個的幻滅,你出世以後,生活更苦了。
我再也不是你母親心目裡的英雄了,她畢竟是個嬌生慣養的大家小姐,她看不慣我的日坐書城,她嘲笑我的自命清高,往日,她所欣賞我的地方,成為日後她所輕視我的地方。
書培,記得你以前參加圖畫比賽落選的事嗎?”“記得。
”“你母親,她要的是‘獎’,而不是‘畫’。
我呢?偏偏是‘畫’,而不是‘獎’。
”喬雲峰自嘲的微笑起來,那微笑顯得又寥落,又失意,又蒼涼,又憂郁。
“後來呢?”喬書培再問。
“後來,”父親忽然振作了一下,提高了聲音:“她遇到了一個獎!”“一個獎?”“是的。
她遇到另外一個男人!一個二十世紀的男人,積極、奮鬥、有前途、有事業……有一切我所沒有的優點,一個像她父親一類的男人。
于是,她離開了我們。
所有的海誓山盟都成過去,她毅然決然的離開了我們。
”
喬書培不說話,隻是默默的瞅著父親,好久好久,他們父子二人,相對凝視,彼此在彼此的眼底,去閱讀著對方的思想。
然後,喬書培低問: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告訴你這些。
”喬雲峰說,深沉而誠摯的望著書培,語重心長的說:“忘掉殷采芹吧!”
他震動了一下,不說話。
“答應我,書培,”喬雲峰繼續說:“永遠不要為情所困,永遠不要為情所苦。
尤其,決不要為一個女人,付出你全部的感情,那會使你整個精神生活,面臨破產。
”
他凝視父親。
“你破產過嗎?”“是的。
幸虧我有你,從你身上,我又一點一滴的積蓄起來,現在你是我的全部財產了。
你——會不會再讓我破產一次呢?”他深深的瞅著兒子。
喬書培感動而震撼了。
他望著父親,情不自禁的喊了一聲:“爸爸!”于是,他們父子之間,再也不談這件事。
而喬書培呢,他開始“努力”的去“遺忘”殷采芹,反正,她不再來信了。
反正,她目前的行蹤何處,他都不知道。
反正,他的功課已經越來越忙了。
反正,他和殷采芹,原也沒有進入到什麼“情況”,反正,他馬上就要聯考,功課已經壓得透不過氣來。
這樣,直到他高中畢業,直到他已考完聯考。
直到放了榜,他考上師大藝術系。
就在他和父親準備著他的行裝,就在他要去台北就讀的那最後一個假期,殷采芹不聲不響的回來了。
那天黃昏,他一點心理的準備都沒有,整天,他都幻想著台北的大學生活。
白天,他辦了許多事。
黃昏時,雅麗忽然來找他,把他拖出家門,她神神秘秘的遞給他一張紙條,他還以為是小胖托他辦什麼事。
小胖沒有考上大學,即將入伍受軍訓。
他毫不在意的打開紙條,那熟稔的、娟秀的字跡就一下子跳進了他的眼簾:“晚上八點鐘,我在岩洞前面等你。
”
他驚跳起來,一把抓住了雅麗。
“她回來了?”他傻傻的問。
“當然哪!否則誰寫給你的條子?”雅麗笑著說。
“她住在什麼地方?白屋嗎?”
“白屋還能住嗎?你越來越傻了!她……暫時住在我家。
”
“暫時?她一個人回來的嗎?她媽媽呢?”
“啊呀,你把問題留下來去問她吧!”雅麗急著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