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烈的痛楚,以緻她不得不彎下腰去,用手按住了胸口。
她掙紮著,半晌,才模糊不清的吐出幾個字來。
“對不起,書培,對不起。
”
“對不起?”他嚷開了。
頭昏昏然,汗水從額上不斷往下滴,從腦後的發根裡一直淌往背心裡去。
他瞪視著她;那受驚的神態,那卑微的表情,那忍辱的道歉……對不起!她為什麼要說對不起?她為什麼像個被虐待了的小媳婦?為什麼永遠那樣卑屈低下?難道他欺辱過她?難道他輕過她?難道他虐待過她?他向她逼近,室內的溫度像盆火,他胸中也燃燒著一盆火,這兩盆火似乎將把他整個燒成灰燼。
他無法控制的大叫了起來:“對不起?什麼叫對不起?你永遠不許對我說對不起!”她更加倉皇了,更加受驚了,她繼續後退,直到身子貼住了牆,那木皮的牆早被太陽曬得滾燙,像烙鐵般烙住了她的背脊,她昏然的看著他,茫然失措的,幾乎是呻吟般迸出一句話來:“我——該說什麼?我——能說什麼?”
“你該說什麼?你能說什麼?”他胸中的怒越發燃燒起來,燒得他頭暈目眩,燒得他失去理智,燒得他不知所雲:“你除了對不起就不知道該說什麼!你像個受了酷刑的奴隸!看你那副委屈樣子!看你那副嚇得發抖的樣子!好像我虐待了你,好像我欺侮了你!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你隻會說對不起!你以為我要的是你的一句對不起嗎?你知道我為你做了些什麼?為了你,我給同學瞧不起,為了你,我到處打躬作揖的找工作,為了你,我負債累累,為了你,我和最要好的朋友吵架,為了你,我失去自尊,失去驕傲,失去所有的詩情畫意……而你,隻會對我說對不起?”
她被動的站著,眼睛越睜越大,已睜得不能再大了,那受傷的表情,逐漸被一種迷亂的失措和深切的悲痛所取代了。
她的手下意識的按在身後的木闆牆上,整個人像張貼在牆上的壁紙。
他的臉對她越逼越近,聲音越喊越響,他嘴裡的熱氣吹在她的臉上……而她,已退無可退。
于是,像個被逼進死角裡的困獸,她陡然驚動了,伸出手來,她一把推開了他,就像箭一般射向了大門口,她踉蹌狂奔,隻想逃開,逃開,逃開……立即逃開!她這一跑,使他倏然驚覺了,他連思想的餘地都沒有,就一下子竄過去,攔在房門口,他用雙手撐在門框上,死瞪著她,顫聲問:
“你要做什麼?”她收住了腳步,怔怔的站在那兒,怔怔的望著他那攔門而立的、高大的身子,似乎忽然間明白自己進無可進,退無可退的處境了。
她慢慢的垂下頭去,慢慢的彎下身子,然後,她就像一團突然癱軟下去的棉花,滾倒在地闆上了。
她盡量屈起膝來,因為她開始覺得自己胃部在抽搐,整個人都痙攣成了一團。
他吃驚了,驀然間,他撲向了她,把她從地闆上抱上起來,他瞪視她的眼睛,變得面無人色了。
“你怎樣了?”他蒼白著臉問,聲音顫抖。
“你怎樣了?”
她苦澀的搖搖頭,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也什麼話都不敢說,隻怕說什麼都是錯的。
他凝視她那孤苦無助的臉,那失神而痛楚的眼光,立即,理智像閃電擊醒了他,他這才驚覺到自己所說的和所做的了。
他睜大眼睛,咬緊牙關,感到她躺在自己懷中,輕如一片羽毛。
他瞪視她,心裡在瘋狂的低語著:
“你要殺了她了!你已經殺了她了!”
冷汗從他額上冒了出來。
他不再說話,隻是把她抱進臥室,把她輕輕的放在床上,把她的頭扶進枕頭裡,用手拂去她面頰上的發絲,用手帕拭去她額上和頸項間的汗珠,再拉平她的衣褶……他細心的做這一切,細心得好像這是他唯一可做的事……然後,他就在床前跪了下來,把面頰無言的埋進她身邊的床單裡。
她被動的躺在那兒,也一句話也不說,隻睜著眼睛,呆望著天花闆。
似乎在沈思著什麼。
好一會兒,他擡起頭,他眼裡布滿了血絲。
他輕輕的拿起她的一隻手,用面頰熨貼在她手上,用嘴唇輕觸那纖細的手指,他沙啞的低語一句:
“說一句話,采芹。
”她搖搖頭。
“罵我!”他低聲請求:“用最惡劣的話來罵我!”
她再搖頭。
“這麼說,”他悶聲低語:“你不準備原諒我了?”
她不搖頭,也不動,她的眼光默默的落在他臉上,他們的眼光接觸了。
她眼底是一片坦白的溫柔,沒有責難,沒有怨懟,沒有憤怒,隻有深切的悲哀和無奈。
這卻比憤怒和怨恨更刺傷了他,一直刺進他內心深處去。
她用舌尖輕輕的潤了潤那幹燥的嘴唇,到這時,才低底的說了幾句話:
“你沒有什麼需要原諒的事情。
你告訴了我的一件事實,我總算明白了。
明白我的存在所帶給你的屈辱和負擔。
放心,書培,我沒怪你,我從來沒怪過你,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
隻是,我是非走不可。
我不能用我的愛來牽累你,我非走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