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更加困難,一口口笨重的箱子被我從壁櫥裡拖出來,每一聲發出的重物響聲都會使我自己驚跳。
箱子既行打開,滿屋都散放著淡淡的樟腦味,給我一種清理遺物似的感覺。
因此,我一面整理,一面又不時的停下來默默出神。
而每當我停止工作,那份寂靜、空虛,就會立即抓住我,使我惶惑緊張而窒息。
于是,我不得不趕快把自己再埋進忙碌的清理工作中。
就在我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我依稀聽到一聲門響,我停了下來,側耳傾聽,在院子裡,彷佛有腳步聲正沿著水泥路向房子走來,接著,腳步聲沉重而緩慢的敲擊在磨石子地上,一步步的跨入了走廊。
一剎那間,我覺得四肢發冷,雖然這是大白天,我卻感到四周陰氣森森,鬼魅重重,如萍血污的臉像特寫鏡頭般突然躍進了我的腦海。
我迅速的站起身來,把一件爸爸的衣服擁在胸前,眼睛直瞪著門口,看有什麼怪物出現。
于是,一個高大的人影排門而入,一對銳利而詫異的眼光冷冷的射向了我,我心中一松,吐了口長氣,怔怔的說:“是你?”“這是怎麼回事?”進來的是失蹤多日的爾豪,他蹙蹙眉頭,望著地上散亂堆積的衣物箱籠。
“你不知道發生過的事嗎?”我問。
“我在報上看到媽出走的事。
”他說,狐疑的望著我:“爸爸呢?”“病了,”我說:“今天我把他送進了醫院。
”
“什麼病?”他的眉頭蹙得更緊了,我望著他,他的眉毛和眼睛多像爸爸!陸家的濃眉大眼!
“醫生說是心髒病再帶上血壓高。
”
“很嚴重嗎?”“我想——是的。
”他的眼簾垂下了幾秒鐘,然後又迅速的擡了起來,繼續望著我問:“這屋子裡別的人呢?如萍呢?阿蘭呢?”
我痙攣了一下,停了片刻,才說:
“阿蘭走了。
”“如萍呢?”“如萍——”我凝視著他,咽了一口口水,困難的說:“死了。
”“你說什麼?”他不信任的瞪大了眼睛。
“她死了,”我重複而機械化的說:“她用爸爸的手槍打死了自己,我和書桓把她葬在六張犁犁。
”
他呆住了,半晌,他的嘴唇扭曲,眼光獰惡,低低的從喉嚨裡爆出了三個字:“你撒謊!”“我沒有,”我搖搖頭,緊張使我的背脊發涼。
“那是真的,她自殺了,用爸爸的槍自殺了。
”
他緊緊的盯著我,那眼光使人聯想到電影中吃人部落發現了闖入者的神情。
我背脊上的涼意加深了,下意識的抓緊了爸爸的衣服,好像那件衣服是我的一面盾牌。
爾豪盯了我起碼有一世紀那麼長久,我知道,他開始明白我說的是事實了。
他的眉毛糾結,眼光灼灼逼人,兇惡而猙獰,這神情我似乎看過——對了,這就是爸爸鞭打我時的樣子——爾豪竟那樣像爸爸!終于,他從齒縫中迸出了幾句話語,語氣森冷陰沉:“依萍,你到底把如萍逼死了,她連殺一隻小螞蟻都不敢,卻殺了她自己!依萍,她對你做過什麼壞事?你一定要置她于死地?”
他向我迫近了兩步,我也本能的退後了兩步,他的手握緊了拳,對我咬牙切齒的說:
“你太過分了,依萍,你使人忍無可忍,如萍泉下有知,應該幫我殺了你!我殺掉你給如萍還了債吧!”
我站著不動了,靜靜的望著他,如果他要殺我,我是沒有反抗能力的,事後他也可以逍遙法外,因為這房子裡沒有第二個人可以做見證。
我隻有等著他動手,不做逃命的企圖,由于他正堵在房門口,我是不可能從他手中逃出去的。
他對我沖過來了,我努力維持身體平衡,屹立不動,他的眼睛發紅,裡面噴著火——野人部落吃人時的表情。
他的手攫住了我胸前的衣服,其實,是爸爸的衣服,那衣服一直像盾牌似的被我擁在胸口。
他的另一隻手摸索著我的脖子,似乎企圖勒死我。
我的嘴唇幹燥,喉嚨枯澀,求生的本能使我心頭顫栗,天生的傲骨卻令我屹立如故。
他的眼睛盯著我的,我們相對注視,好長一段時間,他的手始終沒有加重壓力,然後,他突然放開了我的脖子,痛苦的轉開了頭,喃喃的說:
“天哪,一對爸爸的眼睛!”
我顫栗了,真的顫栗了。
我也有一對爸爸的眼睛嗎?和爾豪的一樣?他又轉回頭來望著我,我看到他臉上表情的變化,由狂怒轉為痛苦,由痛苦又轉為不安,由不安再轉為疲倦和虛弱。
他那繃緊著的肌肉逐漸放松了,他的頭慢慢的垂了下去,他看到了握在他另一隻手裡的爸爸的衣服——那件是爸爸常穿的府綢長衫——他的臉扭曲了,眼睛裡浮起一陣悲哀痛楚之色,撈起那件衣服,他默默注視了一會兒,突然放下衣服,長歎了一聲,低低的問:“他沒有多久可活了,是不是?……我是說爸爸。
”
我的喉嚨哽塞,說不出話來。
他似乎也并不需要我答複,他看來沮喪而落寞。
停了半天,他望望地下的箱子,問:
“你在做什麼?”“整理這屋子裡的東西,”我潤潤幹燥的嘴唇,輕聲說:“準備把這房子賣掉。
”“賣掉?必須要賣嗎?”
“是的。
要給爸爸繳住院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