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了三天的忙碌,狄君璞終于把新家給安頓好了。
這農莊,高踞于山巔之上,頗有種遺世獨立的味道,呼吸著山野中那清新的空氣,聽松濤,聽竹籟,聽那些小鳥的啁啾,狄君璞覺得自己像得到了一份新的生命一般,整個人都從那抑郁的、窒息的消沉中複蘇了過來。
不止他對這山野有這樣的反應,連他那小女兒,六歲的小蕾,也同樣興奮不已,不住的在農莊裡裡外外跑出跑進,嘴裡嚷著說:
“爸!這兒真好玩!真好玩!我摘了好多紅果果,你看!還有好多花呢!”真的,山坡前後,顯然當初曾被好好的經營過,栽滿了美人蕉、牽牛花、木槿,和扶桑,如今,由于多年乏人照顧,那些花都成了野生植物,山前山後的蔓生著,卻也開得燦爛,和那絢麗的紅楓相映成趣。
這兒是個世外桃源,狄君璞希望,他能在這桃源裡休憩一下那困乏的身心,恢複他的自我。
而小蕾也能健康起來,如果不是為了小蕾,他或者還不至于下這樣大的決心搬來,但是,醫生的警告已不容忽視:
“這孩子需要陽光,需要到一個氣候幹燥的地方去居住一陣,你知道,氣喘是種過敏性的病,最怕的就是潮濕!小蕾必須好好照顧,她已經太瘦太弱了!”
他終于搬來了,在他這一生,將近四十年,他所剩下的,似乎隻有一個小蕾。
他已失去了太多太多的東西,他不能再失去小蕾,決不能!他可以犧牲自己的一切,隻要小蕾能夠活潑健康!看到僅僅三天工夫,孩子的面頰已經被陽光染紅了,他有說不出來的欣慰,也有一份難言的辛酸,他知道孩子除了陽光還需要什麼。
美茹!你真不該離去呵!
對于搬到農莊來,最不滿意的大概就是老姑媽和阿蓮了。
阿蓮是怕寂寞,她的玩伴都在台北,好在狄君璞每個月許她兩天假日,而農莊到台北,也不過坐一小時的公路局車,她在狄家已經五年了,怎麼也舍不得那個她抱大的小小姐,所以也就怪委屈的跟來了。
老姑媽呢,這把一生生命的大半都用來照顧狄君璞的老太太,隻是嘰嘰咕咕的說:
“太不方便了!君璞,我就不知道每天買菜該怎麼辦?這裡下山到鎮上要走二十分鐘呢!”
“反正我們有大冰箱,讓阿蓮一星期買一次菜就行了!多走點路,對她年輕人隻有好的!”
事實上,搬來的第二天,就有一個五十歲左右的男工,從山坡的小徑上來到農莊,提著一大包的東西,笑嘻嘻的說:
“我是老高,梁先生家的司機,我們太太叫我送點東西來,怕你們剛搬來一切不便。
我老婆也在梁家做事,每隔三天,我就開車送她去鎮上買菜,我們太太說,如果你們買菜不方便,以後我可以給你們帶來!”
梁太太!她想得倒挺周到的,那一包東西全是食物,從雞蛋,火腿,香腸,到生肉應有盡有,老姑媽樂得合不攏嘴,也就再也不提買菜不便的事。
事實上,在以後的生活中,買菜确實也沒給他們帶來任何的煩惱。
剛搬到農莊來,狄君璞對于它的地理環境,還沒有完全弄清楚。
隨後,他就知道了,農莊有條大路,可以下山直通鎮上,然後去台北。
但是,如果要去“霜園”,卻隻有山中的小徑可通,這小徑也可深入群山之中,處處風景如畫。
狄君璞不能不佩服梁逸舟,他能在二十年前,把這附近的幾個山都買下來。
在這山頭建上一座古樸而粗拙的農莊,雖然他的“務農”是完全失敗了,逼得他放棄了羊群、乳牛,和來杭雞,又轉入了商業界。
最後,竟連農莊也放棄了,另造上一幢精緻的洋房“霜園”。
可是,這些荒山卻在無形中被開發了,山中處處可以找到小徑,蜿蜒曲折,深深幽幽,似乎每條小徑都可通往一個柳暗花明的另一境界。
僅僅三天,狄君璞就被這環境完全迷住了。
農莊的主要建築材料是粗拙的原材,大大的木頭柱子,厚重的木門,和粗實的橫梁。
木頭都用原色,門窗都沒有油漆,卻“拙”得可愛。
屋子裡,也同樣留著許多用笨重木材做成的桌椅,那厚篤篤的矮桌,不知怎麼很給人一種安全踏實的感覺,那寬敞的房間,也毫無逼窄的缺點。
對于一些愛時髦的人來說,這房子,這地點,似乎都太笨拙而冷僻了,但對狄君璞,卻再合适也沒有。
農莊的建築面相當廣,除了一間客廳外,還有五間寬大的房間,現在,其中一間作了狄君璞的書房,四壁原有木材作的隔架,如今堆滿了書。
書,是狄君璞除了小蕾以外,最寶貴的財產了。
其他四間,分別作了狄君璞、小蕾、姑媽,和阿蓮的臥室。
除了這些房間之外,這農莊還有一個閣樓,裡面似乎堆了些舊家具、舊書籍,和箱籠。
狄君璞因為沒有需要,也就不去動用它。
在農莊後面,還有幾間堆柴、茅草,和樹枝的房間,旁邊,是一片早已空廢的柵欄,想當初,這兒是養牛羊的所在,雞舍在最後面,現在也空了。
農莊的前面,有一塊平坦的廣場,上面有好幾棵合抱的大樹,一株紅楓,灑了一地的落葉。
樹木之間,全是木槿花,紫色的、粉紅的、白色的……燦爛奪目。
農莊的後面,卻是一座小小的楓林,那些巨大的紅楓,迎著陽光閃爍,如火,如霞,如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