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那一剎那時的天空。
楓林的一邊臨著懸崖,沿著懸崖的邊緣,全牢固的築了一排密密的欄杆,整個農莊,隻有這欄杆漆著醒目的紅油漆。
欄杆外面,懸崖深陡。
這欄杆顯然還是新建的,狄君璞料想,這一定是梁逸舟說定了把房子租給他住之後,知道他有個六歲的小女兒,才派人修建了這排欄杆。
梁逸舟的這些地方,是頗令人感動的。
搬家是個繁重的工作,尤其對一個男人而言,事後的整理是煩人的,如果沒有老姑媽,狄君璞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足足忙了三天,才總算忙完了。
這天黃昏,狄君璞才算真正有閒暇走到山野裡來看看。
沿著一條小徑,狄君璞信步而行,山坡上的草叢裡開著蘆花,一叢叢細碎的、白色的花穗在秋風中搖曳,每當風過,那一層層蘆穗全偏倚過去,起伏著像輕風下的波浪。
幾株黃色的雛菊,雜生于草叢之間,細弱的花幹,小小的花朵,看來是楚楚動人的。
楓樹的落葉飄墜著,小徑上已舖滿了枯萎的葉子,落葉經過太陽的曝曬,都變得幹而脆,踩上去簌簌作聲。
兩隻白色的小蛺蝶,在草叢裡翩翻飛舞,忽上忽下,忽遠忽近,忽高忽低,忽分忽合。
落日的陽光在小蛺蝶的翅膀上染上了一層閃亮的嫣紅。
這秋日的黃昏,一草一木,一山一石,在在薰人欲醉。
狄君璞不知不覺的進入了深山裡,在這杳無人跡的山中,在這秋日的柔風裡,在這落日的餘暉下,他有種嶄新的、近乎感動的情緒,那幾乎是凄涼而愴惻的。
他不自禁的想著前人所謂“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的那份感觸。
他是深深的被這山林所震懾了。
他前面有塊巨石擋著路,小徑被一段雜草所隔斷了,這是一個山谷,遍布著嵯峨的巨石。
他站住,仰頭望了望天空,彩霞滿天,所有的雲,都是發亮的橙色與紅色,一朵一朵,熙攘著,堆積著。
谷裡有些兒幽暗,薄霧蒼茫,巨石的影子斜斜的投在草地上,瘦而長。
風在谷內穿梭,發出低幽的聲響。
那對小蛺蝶,已經不見了。
他陷入一種深沉的冥想中,在這一刻,他又想起了美茹,如果美茹在這兒,她會怎樣?不,她不會喜歡這個!他知道。
可悲呵,茫茫天涯,知音何處?他心頭一緊,那愴惻的感覺就更重了!忽然間,他被什麼聲音驚動了。
他聽到一聲歎息,一聲低幽、綿邈,而蒼涼的歎息。
這山谷中還有另外一個人!他驚覺的站直了身子,側耳傾聽,又什麼聲音都沒有了。
是幻覺嗎?他凝神片刻,真的,不再有聲音了。
他搖了搖頭,回身望著農莊,是的,從這兒可以清楚的看到農莊的紅欄杆,和那楓葉後的屋脊,這時,一縷炊煙,正從屋脊上裊裊上升,阿蓮在做晚餐了,他也該回去了。
擡起腳,他準備離去了。
可是,就在這時候,那歎息聲又響了起來,他重新站住,這次,他清楚的知道不是幻覺了,因為,在歎息聲之後,一個女性的、柔軟的、清晰的聲音,喃喃的念了幾句“無言獨上西樓”還是什麼的,接著,又清楚的念出一闋詞來,頭幾句是這樣的:
“河可挽,石可轉,那一個愁字,卻難驅遣……”
僅僅這幾句,狄君璞已經覺得心中怦然一動,這好像在說他呢!他曾以博覽群書而自傲,奇怪的是對這闋詞并無印象。
靜靜的,他傾聽著,那女性聲音好軟,好溫柔,又好清脆:“河可挽,石可轉,那一個愁字,卻難驅遣。
眉向酒邊暫展,酒後依舊見。
楓葉滿垣階紅萬片,待拾來,一一題寫教遍,
卻遣霜風吹卷,直到沙島遠!”念完,下面又是一聲輕喟,帶著股惻然的、無奈的幽情。
狄君璞再也按捺不住自己,他有種又驚又喜又好奇的情緒,在這孤寂的深山裡,他是做夢也不會想到會聽到這種聲音和這種詩句的。
他情不自禁的跟蹤著那聲浪,繞過了那塊擋著他的巨石,向那山凹中搜尋過去。
剛剛繞過了那石塊,他就一眼看到那念詩的少女了,她坐在一塊岩石上,正面對著他出現的方向。
穿著一襲黑白相間的、長袖的秋裝,系著一條黑色的發帶,那垂肩的長發隨風飄拂著,掩映著一張好清秀、好白皙的臉龐。
由于他的忽然出現,那少女顯然大大的吃了一驚,她猛的擡起頭來,睜大了一對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那眼睛好深好黑好澄淨,卻盛滿了驚惶與畏怯,那樣怔怔的瞪著他。
這眼光立刻引起他一陣犯罪似的感覺,他那麼抱歉——顯然,他侵入了一個私人的、甯靜的世界裡。
“哦,對不起,”他結舌的說,不敢走向前去,因為那少女似乎已驚嚇得不能動彈。
“我沒想到打擾了你,我才搬來,我住在那上面的農莊裡。
”
那少女繼續瞪著他,仿佛根本沒有聽懂他在說什麼,那眼睛裡的驚惶未除,雙手緊緊的握著膝上的一本書,一本線裝的舊書,可能就是她剛剛在念著的一本。
“你了解了嗎?”他再問,嘗試著向她走近。
“我姓狄,狄君璞。
你呢?”他已經走到她面前了,她的頭不由自主的向後仰,眼裡的驚惶更深更重了。
當他終于停在她面前的時候,她忽然發出一聲驚喊,迅速的從岩石上跳起來,扭轉身子就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