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時候,看到江雁容那冷漠的小臉,她就真想隨江雁容去,讓她自己去投進火坑裡。
可是,她知道她不能那麼做,因為她是母親,孩子的一生握在她的手裡!“母愛真是個奇怪的東西,你竟然不能不愛她!”她想著,感到泫然欲涕。
短短的幾十天,她好像已經老了幾十年了。
江雁容更加蒼白了,她的臉上失去了歡笑,黑眼睛裡終日冷冷的發射著仇恨的光。
她變得沉默而消極,每日除了斜倚窗前,對著窗外的青天白雲發呆之外,幾乎什麼事都不做,看起來像一隻被關在籠子裡的小鳥。
“這樣不行!這樣她會生病的!”江太太想,那份蠢動在她心頭的母愛又迫著她另想辦法。
她感到她正像隻母貓,銜著她的小貓,不知道放在什麼地方才能安全。
沒多久,江雁容發現家裡熱鬧起來了,許多江仰止的學生,和學生的朋友,開始川流不息的出入江家。
江麟和江雁若都卷進了這批青年中,并且把江雁容拉了進去,他們打橋牌,做遊戲,看電影……這些年輕人帶來了歡笑,也帶來了一份年輕人的活力。
家庭中的空氣很快的改觀了,日日高朋滿座,笑鬧不絕,江麟稱家裡作“青年俱樂部”。
江雁容冷眼看著這些,心中感歎著:“媽媽,你白費力氣!”可是,她也跟著這些青年笑鬧,她和他們玩,和他們談笑,甚至于跟他們約會、跳舞。
她有一種自暴自棄的心理,這些人是母親選擇的,好吧,管你是誰,玩吧!如果得不到康南,那麼,任何男孩子還不都是一樣!于是,表面上,她有了歡笑。
應酬和約會使她忙不過來。
但,深夜裡,她躺在床上流淚,低低的喊:“康南!康南!”和這些年輕人同時而來的,是親友們的諫勸。
曾經吞洋火頭自殺的舅舅把年輕時的戀愛一樁樁搬了出來,以證明愛情的短暫和不可靠。
一個舊式思想的老姑姑竟曉以大義,婚姻應聽從父母之命,要相信老年人的眼光。
一個爸爸的朋友,向來自命開明,居然以“年齡相差太遠,兩性不能調諧”為理由來說服江雁容,弄得她面紅耳赤,瞠目結舌。
……于是,江雁容明白她已經陷入了八方包圍。
憑她,小小的江雁容,似乎再也不能突圍了。
兩個月後。
這天,康南意外的收到江雁容一封信。
侍應生走後,她在他身邊坐下來,一股脂粉香送進了他的鼻子,他緊緊的盯著她,幾乎懷疑身邊的人不是江雁容。
“康南!”她說話了,她的小手抓住了他。
“康南!” 像一股洪流,康南被淹沒了!他把她拉進懷裡,找尋她的嘴唇。
“不要,康南!”她掙紮著坐起來,把他的手指壓住在自己的唇上,低聲說:“康南,這嘴唇已經有別的男孩子碰過了,你還要嗎?”康南捏緊她的手臂,他的心痙攣了起來。
“誰?”他無力的問。
“一個年輕人,政大外交系三年級的高材生,很漂亮,很有天才。
有一副極美的歌喉,還能彈一手好鋼琴。
父親是台大教授,母親出自名們,他是獨生子。
”江雁容像背家譜似的說。
“嗯。
”康南哼了一聲,放開江雁容,把身子靠進椅子裡。
“怎麼?生氣了?”“沒有資格生氣。
”康南輕輕說,但他呼吸沉重,像一隻被激怒的牛。
他伸手到口袋裡拿出煙,打火機的火焰顫動著,煙也顫動著,半天點不著火。
江雁容從他手上接過打火機,穩定的拿著,讓他燃著了煙。
火焰照亮了她的臉,她淡淡的施了脂粉,小小的紅唇豐滿柔和,粉紅色的雙頰細膩嬌艷,她穿著件大領口的湖色襯衫,露出白哲的頸項。
康南目不轉睛的望著她,她擡了擡眼睛,微微一笑,吹滅了火。
“不認得我了?”她問。
“嗯。
”他又哼了一聲。
“你知道,媽媽和姨媽她們整天在改變我,她們給我做了許多新衣服,帶我燙頭發,教我化妝術,舅母成了我的跳舞老師……你知道,我現在的跳舞技術很好了!前天晚上的舞會,我幾乎沒有錯過一個舞!前天不是和政大的,是一個台大的男孩子,他叫我作‘小茉莉花’。
” “嗯。
”“人要學壞很容易,跳舞、約會,和男孩子打情罵俏,這些好像都是不學就會的事。
” “嗯。
”江雁容沉默了一會兒。
“你為什麼不說話?”她問。
“還有什麼話好說?”他噴出一大口煙。
江雁容默默的看著他,然後,她投進了他的懷抱,她的胳膊勾住了他的脖子,她的臉緊貼在他的胸前。
她啜泣著說: “康南,啊,康南!”他撫摩她的頭發,鼻為之酸。
“我竟然學不壞,”她哭著說:“我一直要自己學壞,我和他們玩,論他們吻我,跟他們到黑咖啡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