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微笑的注視著可欣,火光與月光揉和,她的臉紅潤清幽。
他不喜歡那對靜靜的望著他的眼睛,仿佛又在安詳的剝去他的外衣。
你是誰?他旋轉著。
我不信任你!他旋轉著。
長發的羅蕾萊!他旋轉著,旋轉著,旋轉著……。
夜越轉越深,星光越轉越沉,火苗在低暗下去。
一個山地人走開了,伐木之聲立即響起,大根大根的木頭和樹枝被拖了過來,火被潮濕的木頭抑得更暗了,但迅速的又揚起頭來,欣欣然的燃燒著。
倦意在無聲無息中悄悄的來臨,沒有人再跳得動舞,收音機裡的音樂變成了小提琴獨奏的小曲子,幽默曲、離別曲、冥想曲……嘉文打了個哈欠,望望那豎在暗夜裡的帳篷,倦意深重的說:“我想去睡了。
”“夜裡不是還要打獵嗎?”胡如葦也打了個哈欠,仿佛連哈欠都具有著傳染性。
“等打獵的時候再叫醒我吧!”嘉文說,已經提不起絲毫的勁來了。
紀遠坐在火邊,沉思的凝望著火,一面用一根長樹枝在火裡無意識的撥弄著。
山地人搬了更多的木頭過來,好像他們準備燒掉整座的卡保山了。
紀遠覺得有人走近他的身邊坐下,他擡起頭,是唐可欣。
她望著那些山地人,納悶的問:
“他們幹什麼砍這麼多樹來?”
“他們要維持火的燃燒,終夜不熄。
”紀遠說,對那些山地人嘰哩咕嚕的說了一串山地話,又轉向可欣。
“他們習慣于坐在火邊打盹,一直到天亮,我叫他們到帳篷裡去睡,他們不肯。
”“為什麼?”可欣張大了眼睛。
“帳篷太小了,”紀遠微笑的說,望了望遼闊的天空。
“和天地怎麼比?”可欣坐在那兒,嘴唇蠕動了兩下,卻沒有說出什麼話來。
紀遠看著她,問:“你要說什麼?”“我也不知道。
”可欣站了起來,仍然看著他。
“他們都去睡了,你怎麼不去?”“我一睡就會睡到大天亮,”紀遠說:“還不如就這麼坐著,再過兩小時,也要叫醒他們去打獵了。
”他注視著黑黝黝的山林。
“未見得會獵著什麼,但總得去試試運氣。
”再望著她,他說:“你也去睡吧!”聲調出奇的溫柔。
她愣了愣,沒有動,過了一會,才奇異的瞪視著他,說:
“紀遠,你是個奇怪的人。
”
他聳聳肩。
“是嗎?”他泛泛的問。
“很多人這麼說過,而我自己卻不明白怪在何處。
”“你戀愛過嗎?紀遠?”
他鎖鎖眉,望著她。
她映著火光的眸子是清亮的,裡面絲毫沒有“好奇”的意味,隻是關懷,像個姐妹關懷她的兄弟,或母親關懷子女一樣。
他有些迷惑,她想知道些什麼?又為了什麼?他還記得當他救了她之後,她眼光裡那份被刺傷似的憤怒。
這一刻呢?她卻像個渴望撫慰別人傷痕的小母親。
“或者有過吧!”他淡淡的說。
“為什麼她離開了你?”“是我離開了她。
”“是嗎?”“不錯,”他點點頭,把手裡已經燃燒起來的樹枝送進了火堆裡。
“為什麼?”她繼續問。
“因為我不想負她的責任,那是最混亂的時候,我自身難保,我不想拖一個包袱。
我是屬于那種人——先從自身利益著想的人,不是個情人眼中的英雄。
”
“你是說——自私。
”“對了,是自私。
我就是個自私的人,一個追求現實生活,而不去夢想的人。
”她深思的搖搖頭。
“未見得吧!”她不同意的說:“沒有夢的人是悲劇角色,而你不是。
”“有夢的才有悲劇角色,”他接了下去,“因為必定面臨幻滅。
”“你不像個灰色和悲觀的人!”
“我并不是灰色和悲觀,我隻是不願意要空虛的夢,我要具體的真實生活!”“而你卻經常逃避到山野裡來?這就是你的真實生活?”
他陡的跳了起來,臉色發紅而憤怒。
“你要什麼?你在幹什麼?”他憤憤的問。
但是,接觸到她柔和而深沉的目光時,他的憤怒消失了。
用手抹了抹臉,他看看火,又擡頭看了看滿天的繁星和那半規殘月,自嘲的笑了笑,心平氣和的說:“夜真是件危險而可怕的東西,它容易讓人抖落許多秘密。
”望著她,他勸解什麼似的說:“他們都去睡了,你還在等什麼?去睡吧,再見!”
她笑笑,沒說什麼,轉過身子,她鑽進了屬于她、湘怡、和嘉齡的帳篷,甚至沒有向他說再見。
帳篷外面,火光與星光相映。
紀遠坐在那兒,伸長了腿,深思的望著黑夜的叢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