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想回到你身邊時,一切都已經太晚了!
其實我原不想寫封傷感的信,你知道。
可是,我一定要把我心中積壓的話告訴你,否則,我們的距離也隻有越拉越遠。
以前種種,甜蜜的,傷心的,歡樂的,悲哀的……簡直無法計數。
真像一場夢!一場最美麗的夢,說什麼美夢最易醒,好夢難成真,事實上,那存在的片刻即是永恒。
人為什麼刻意追求恒久呢?世間沒有一樣東西是恒遠不變的,時間在流逝,山河在變遷,人心在轉移。
在巨變的空間裡追求永恒,原本就是——悲劇。
我無意對自己的改變辯解些什麼,我也不願推說那是做事帶來的成長。
事實上,你知道我一直在改變,一直在成長,我的成長過程像爬樓梯一樣,一級一級往上爬,永不終止。
而每一階段的成長都是艱辛痛苦,然而回首時總是帶著滿足的微笑,而不同階段的成長更有著不同的視界。
發覺與你有隔閡,該是這半年多的事,嚴格說起來,錯不在你,也不在我。
當兵兩年,你與社會隔絕脫節,幸好你是知道上進的,你并沒有讓我失望,你一直表現得非常好。
在部隊裡,我發現你學會了容忍。
但是,無論如何,你終究是個“男孩”,我并不是說你不夠成熟,但你除了熱情以外,還缺乏了某些東西,這是真的。
也許接觸了社會上的生意人,我已不再是昔日清純的女學生。
我無意批評社會,事實上社會也是由人組成的。
而其中份子良莠不齊,如何能置身其間,站穩腳步,不隨波逐流,又有所方向才是最重要的。
你所缺乏的,或許該說我們所缺乏的,就是一套“成人”處理事情的方法與態度。
它并不是虛偽的,而是智慧,真誠,加上高超技巧的結晶。
對于社會的種種,你仍然是“稚嫩”的。
這完全不是你的錯,因為你還沒有機會走進社會!你需要的是時間與繼續不斷的挑戰,以及換來的頭破血流與經驗教訓。
現在的我至少已有一腳踏入了社會,我已不再排斥它,不帶著太多的幻想,也不再對其黑暗面感到惡心!我已經“進入”了這個“境界”,你知道我無法“退入”以前的“境界”裡,你目前要做的,就是迎頭趕上來!你積極要做的,就是做一個“成人”!
我依舊稚嫩得可以,我仍不得進入成人的境界裡。
我深信如果今天我是個成人,我會把你我的情況處理得很好,而不要像現在這樣,一把眼淚一把鼻涕般寫這封信。
很抱歉,我難過極了,其實我已難過很久很久了。
說什麼我也難以忘懷往事!近四年來,你曾是我整個生活的重心,我又怎忍心傷害一個摯愛我的人?于是,我壓抑又壓抑,不想寫這封信,但是原諒我,我畢竟要面對這份真實!如果每個人每階段有份不同的愛,請相信我,給你的是一段最真摯純情的愛。
我不敢肯定這段情是否持久下去,但我會永遠感激你!讓“鴕鴕”兩個字永遠伴著你,如果有一天(萬一有這麼一天的話!請……請不要掉眼淚!)如果有一天,我不能伴著你度過一生一世,此生此世,“鴕鴕”永遠消失在人間,沒有第二個男人叫得出口!抱歉!我又讓你難過了!近四年來,我似乎總讓你在擔心苦悶中度過的,而你卻甘之如飴,視此為磨練,真真難為你了。
如果我有福份能做你的妻子,讓我用四十年來償還你!惦著你,好擔心你會做傻事,我不敢奢求你會答應我些什麼,因為我知道我不配!我隻請求你,善待你自己,看在你父母的份上,看在老天的份上,求求你!別再把我比為天鵝,我隻是隻醜小鴨,有一天我野倦了,想回來探探老巢,如果你不嫌棄我,叫聲我的乳名!如果你已厭煩了,或是巢穴裡已有了新人,就稱我聲“嘉珮”吧!
鴕鴕
寫于相識四十四個月
一九八一、六、廿四
韓青把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沒有人的信能寫得比她更好,沒有人的表達力能比她更強,沒有人能像她一樣,把一封“告別書”寫得像封“情書”一樣婉轉動人,沒有人能用如此真實的態度來對他訴說“成長”帶來的“距離”……沒有一個人會讓他此刻心如刀剜,淚如雨下。
沒有一個人!隻有他的鴕鴕!他那深愛著,深愛著,深愛著的鴕鴕!如果他能少愛她一些,如果她能“平凡”一點,不要如此聰明,不要如此敏銳,不要如此深刻,不要如此感情,甚至,不要如此理智……那有多好!那麼,他就不會這樣冷汗涔涔,渾身冰冷了。
在這一瞬間,吳天威的話掠過他的腦海:
“袁嘉珮,那女孩太聰明,太有才氣,太活躍,又太受人注意!韓青,你該找個平凡一點的女孩,那麼,你會少吃很多苦!”如果她不是鴕鴕,他會少吃很多苦!但是,如果她不是鴕鴕,他會不會這樣如瘋如狂,刻骨刻心的去愛她?
他坐在營房裡,握著信箋,沉思良久,然後,他毅然站起身子,揮去淚痕,重重的摔頭,咬著牙說:
“等著我,鴕鴕!全世界沒有東西能分開我們!等我追上你的境界,等我去做一個‘成人’!等著我!鴕鴕!等著我!我不會放棄你,永不!永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