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離道拉山頂不遠處的一塊突兀的懸崖邊上,吉裡亞諾和皮西奧塔可以俯瞰蒙特萊普鎮就在他們腳下,相距不過幾英裡的地方,萬家點點燈火正抵禦着夜幕的降臨。
吉裡亞譜甚至覺得他似乎能聽到從廣場的擴音器中傳來的音樂聲。
那個擴音器中總是在晚飯前向鎮上的行人播放羅馬廣播電台的小夜曲。
可是,在山裡,人的聽覺有時會産生錯覺。
從這裡到蒙特萊普鎮要兩個小時,再返回得四個小時。
吉裡亞諾和皮西奧塔從小就在這山裡玩耍,他們對這山裡的每一塊巨石,每一個山洞,每一處暗道都了如指掌。
從這懸崖往回走一點就是他們小時候最喜愛的山洞——格羅塔-比安卡洞。
這個洞比蒙特萊普鎮上任何一處房子都大。
阿斯帕紐是不折不扣地按他的要求做的,圖裡-吉裡亞諾想道。
山洞裡放有睡袋、鍋、幾盒彈藥和幾袋食物。
一隻木箱裡盛有電筒、燈和刀子,另外還有幾罐煤油。
他笑道:“阿斯帕紐,我們可以在這兒住上一輩子了。
”
“可以呆幾天,”阿斯帕紐說,“武裝警察搜捕你的話,這是他們第一個要找的地方。
”
“那些膽小鬼隻在白天找,”圖裡答道,“我們晚上呆在這兒很安全。
”
濃重的夜幕已在山裡降臨,可是天空中卻是繁星點點。
因而他們能清楚地看到對方。
皮西奧塔打開帆布包,開始往外拿武器和衣物。
圖裡-吉裡亞諾慢慢地、十分講究地把自己武裝了起來。
他脫去身上穿的修道士長袍,穿上鼹鼠皮褲,然後套上一件帶很多口袋的寬大羊皮上衣。
他将兩支手槍插在腰帶上,将微型沖鋒槍别在上衣裡子上,這樣既隐蔽又便于迅速技槍射擊。
他圍腰系上一條子彈,在上衣口袋裡多放了幾盒子彈。
他接過皮西奧塔遞過來的一把匕首,把它藏進剛剛穿上的軍靴裡。
然後,他又把一支小手槍插進皮套裡,皮套用帶子固定,藏在羊皮上衣的翻領裡面。
他仔仔細細地把所有的槍支彈藥檢查了一遍。
步槍他也不藏了,往肩上一背。
終于一切準備就緒。
他朝皮西奧塔笑了笑。
從外表看,皮西奧塔隻拿了一支短筒獵槍,但他背後的皮套裡藏着一把匕首。
皮西奧塔說:“我覺得自己赤條條什麼也沒帶。
你身上帶着那麼多鐵家夥還走得動嗎?如果你摔倒了,我可扶不動你。
”
吉裡亞諾還在笑着,這是一個孩子認為自己給整個世界出了個難題露出的那種詭谲的笑。
身上攜帶的槍支彈藥太重了,那巨大的傷疤處又開始疼痛起來,可他内心卻很歡迎這種疼痛,因為這使他自己找到了開脫的理由,覺得自己是清白無辜的。
“我已準備好回家看看,也做好了迎敵的準備。
”他對皮西奧塔說。
兩位年輕人啟程了,踏上了那條從道拉山頂伸向山腳下蒙特萊普鎮的漫長而又蜿蜒曲折的小道。
兩人頂着滿天星星默默而行。
不怕死亡,也不怕仇敵,呼吸着遠處檸檬果園飄來的氣息,其中夾雜着野花的芬芳,圖裡-吉裡亞諾體味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安甯。
他再也不愁漫無目标地找不準仇人了。
他再也不必容忍那自己勇氣的自我之敵存在下去了。
如果他曾經憑意志的力量使自己免于死亡,憑意志的力量使自己受傷的身體愈合,現在他相信,他能讓奇迹在自己身上一次次地重現。
他堅信天将降大任于自己。
他和那些中世紀的英雄一樣,具有某種魔力。
那些人不到他們漫長事業的盡頭,不到他們取得巨大勝利,是不會死的。
他絕不離開這裡的大山,這裡的橄榄樹,絕不離開西西裡,對于将來的榮光會是怎樣的,他隻有一個模糊的想法,但他毫不懷疑他會得到那份榮光。
他再也不是那個可憐的農民小子,整天怕武裝警察,怕法官,怕那支離破碎、訛誤百出的法律了。
很快,他們就要走完山路、踏上通向蒙特萊普的路了。
他們經過一扣鎖的路邊神龛,聖母瑪利亞和小孩身上藍色的石膏長衫如月光下的大海般泛着幽幽的光。
果園的氣息使空氣中帶着一股甜味,令吉裡亞諾陶醉。
他看到皮西奧塔彎腰摘起一顆在夜色中顯得很可愛的霸王樹果,對這位拯救自己生命的朋友有一種由衷的愛,這種愛根植于他們一起度過的童年時代。
他想讓皮西奧塔分享自己的永生。
兩位默默無聞的農民,最後死在西西裡的某個山坡上,這絕不會是他們的命運,吉裡亞諾以高漲的情緒大聲喊道:“阿斯帕紐,阿斯帕紐,我相信!我相信!”他邊喊邊跑完最後一段山坡小道,離開了那陰森慘白的岩石,跑過了座座有耶稣和其他先賢站立于扣鎖的箱體之中的神龛。
皮西奧塔在他旁邊跑着,笑着,他們一起飛速跑進月色之中,踏上了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