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傳十,十傳百,沿途百姓都認定曹操要來屠城,逃難的人越來越多,隻短短十幾天工夫,隊伍已超過十萬人,辎重一千餘車,根本快不起來,加之道路颠簸難行,每天隻能行進十餘裡……
夕陽西下又一天結束了,劉備一行人幕天席地睡卧篝火邊。
寶貴的逃亡時間已過了十四天,有消息稱曹操已過漢水,可眼下他們才剛走到當陽縣界,離江陵的路還差一半,将近三百裡,若以這樣的速度前進早晚會被曹軍追上。
劉備輾轉反側大半宿,過了四更天仍無困意,憂心忡忡爬起來,登到馬車上憑轼眺望。
借着幽幽火光看去,四處密密麻麻都是人影,卧着的、坐着的、倚着的,男女老少百姓士兵雜處在一起,就像是黑壓壓的蟻群,馬車、牛車、轅車、辎重車乃至農家的小推車橫三豎四穿插其間,如此混亂的陣勢,根本沒戰鬥力可言,一觸即潰。
正在焦慮之時,有個年輕人悄悄走過來,打着哈欠道:“父親,睡不着嗎?”原來是他的義子劉封,年方二十歲。
這劉封本不姓劉,而姓窦,乃漢家名門扶風窦氏之後。
他自幼父母雙亡,莫說保有封邑,連仕途之路都斷了,隻得投奔舅舅新野縣令劉泌。
恰劉備屯軍新野,見窦封相貌雄壯少年英氣,又頗有些勇力,心中喜愛,便認其為螟蛉義子,時刻帶在身邊。
“已入險境豈能放心安歇?”劉備輕輕歎了一聲,“你去前面把幾位将軍找來……輕輕地,切莫驚擾百姓。
”
“諾。
”劉封蹑手蹑腳去了。
劉備回到篝火邊盤膝而坐,這會兒諸葛亮、徐庶、伊籍等也起來了——前途未蔔誰能睡踏實?大夥圍坐一圈,不多時張飛、趙雲、陳到、霍峻等漸漸聚攏而來。
劉備的聲音陰沉至極:“要順利趕到江陵恐怕不可能了,過幾天曹軍先鋒必然追至,得分些兵馬在後面防衛。
”
諸葛亮連連搖頭:“跟來的百姓有不少是士卒家眷,大夥都分散開保護家人了,叫他們在後面防衛,恐怕他們不幹。
”
“不幹也得幹!”張飛怒沖沖叫了一聲,但覺自己聲音太大了,又漸漸壓低道,“現在這陣勢根本打不了仗,曹賊追上全都玩完,這會兒隻能舍家為軍,拼命保命!”
他這話确實有理,可事情沒這麼簡單,帶着這麼多家眷打仗,怎麼可能全力以赴?諸葛亮不無憂慮,但到了這一步也沒有他策,隻得鄭重地提醒道:“我軍雖衆恐戰不利,要做好轉移的準備啊。
”
劉備無奈地點點頭,朝西邊不遠處看去——那裡停着幾輛馬車,安頓着他和衆将的妻兒老小。
劉備自黃巾之亂以來東西奔走數喪嫡妻,而今隻有糜氏、甘氏兩位夫人,糜氏育有二女,幼時曾随母親流落在曹營,多虧關羽庇護,她母女才失而複得,至于兒子更不敢奢望,所以才收養劉封,意欲将身後事托付螟蛉。
可誰想一載之前,一直未曾生養的甘氏竟身懷有孕,在新野生下了個大胖小子。
劉備喜不自勝,便随着劉封之名,給他取名為劉禅,小名喚作阿鬥。
劉備年近半百唯有這一點骨血,豈能不珍視?可曹軍一旦追上,勝負尚未可知,怎保這個未及周歲的孩子無恙?
趙雲就侍立在劉備身邊,見劉備二目凝視着馬車,立刻跪倒在他面前:“倘若戰事不利,主公隻管先去,末将誓死保護夫人與幼主!”
劉備聞言,一時感慨萬千,心道:“昔高祖彭城戰敗,為了保命奔逃之際将子女投于車下,若無夏侯嬰救回,險些贻笑千古。
備興兵以來,一失家小于小沛,二失家小于下邳,雖亦感蒙羞,實乃情勢使然。
如今更是塌天大禍,備自身尚不知能否保全,卻又要連累妻兒……”
他思緒未定,忽聽後面一陣騷動,隐約有呼喊之聲,衆人皆是一愣,趕緊站起身來,機警地向北張望——此時天已蒙蒙亮,看得更清楚,周匝倚卧的士卒百姓差不多都醒了,正收拾東西準備上路,有人掏出幹糧嚼着,聽到異常之聲,也紛紛伸着脖子觀看。
此處喚作長坂,乃當陽城西北一處開闊的坡地,數裡之内沒有山林,但劉備軍民有十萬之衆,無邊無沿徹地連天,目光所及之處都是軍民和雜物,也瞧不出個子醜寅卯。
劉琰膽子甚小,吓得臉色煞白:“會不會……曹軍追到了?”
“哼!”張飛冷笑一聲,全沒放在心上,“說什麼鬼話!曹賊再快又豈能這時趕到?至少還得三四天呢。
再說咱後面有斥候打探,若是敵人快到了,能不禀報一聲嗎?放心吧,說不定是有人争搶财物打起來了,派兩個兵去瞧瞧就行。
”
衆人也覺有理,打發走倆親兵,再次落座還欲繼續商談,可沒說幾句就覺嘈雜聲越來越大,似悶雷般隆隆;再次張望情勢驟變,軍民百姓蠢蠢欲動。
而漸漸地,那模糊的呐喊聲也清晰起來——快跑啊!曹軍殺來了!
劉備腦子裡霎時一片空白,赫然呆立,喃喃自語:“怎麼、怎麼可能?”他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北方地平線處煙塵驟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