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中了。
劉嫂靠在董小宛的床邊一直抽泣個不停。
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當龍蘭開門進來時,也沒有驚醒她。
“劉嫂,你醒了麼?快醒醒。
”
龍蘭走上前去終于把劉嫂從沉沉的夢鄉中搖醒過來。
“怎麼?我睡着了。
”劉嫂醒過來後用左手揉了揉酸痛的扶在床上動不了的右手。
“天亮了?我怎麼就睡着了呢?”
“劉嫂,你好好照看小宛,我恐怕得趕回如臯通知三弟,小宛的傷情太嚴重了。
不能耽誤時間。
”
龍蘭往外走時,又回頭問劉嫂:“小宛她一夜未醒麼?”
“恐怕一直沒醒,我不曉得她下半夜醒過沒有,可我怎麼會睡着了呢?”
董小宛從沉沉昏睡中醒過來,她聽見有人在談話,可她覺得那聲音是如此的遙遠,根本分辨不出來。
她努力集中思維回想一下事情的經過,可她最終不得不放棄這一努力,她太虛弱了,甚至連眼睛也不容易睜開。
當她聽見一聲哐噹聲,就又昏睡過去了。
龍蘭到達如臯城外時,已是萬家燈火。
他穿過城區來到集賢裡的冒府大院時,看見一個人影走出大門。
那人從皮帽下露出的眼睛正盯着來人,龍蘭認出他就是管家冒全。
“管家,你家公子可在家?”
“大師,是您嗎?”我家公子可是天天盼您歸來呢。
”冒全立刻認出眼前這個威武的大漢,他看着那隻大手捏着的兵器泛着青寒的冷光問:“大師,少夫人她可好。
”
“一起去見公子再說吧。
”
在水繪園裡,龍蘭又一次看見久久纏綿于病榻的冒辟疆,他虛弱的身影在青銅油燈後像一個不真實的幻影。
龍蘭想,幾天不見他已變得如此的瘦小!
當管家上前通告病榻上的冒辟疆說嚴戒大師回來時,那個一身白衣的虛幻的影子馬上回到了現實中。
“二哥是你嗎?你回來了,宛君她可好?”冒辟疆消瘦的身體像紙人一樣漂到龍蘭的跟前,他抓住龍蘭的手說:“宛君她回來了麼?”
“快回來了,趕快找條船把她運回來,她身體不好。
”
小船剛飄進龍遊河的時候,董小宛的臉色更加蒼白了。
河風吹得船帆叭叭直響,龍蘭提着方便鏟站在船頭,遠遠望去像尊石像,迎着河風一動不動;劉嫂坐在船艙外邊,一副茫然若失的神态,眼睛像受過驚吓的病人,迷惘地盯着河面,水波向遠方擴散,消失在灰色的岸邊。
小宛躺在船艙中間,臉色蒼白得像張白紙。
她的形象就像一幅古代仕女圖,面色白皙,柔弱無骨,隻是好看的睫毛偶爾跳動,才知道是個活物。
小宛費力地睜了一下眼睛,然後又緩慢閉上,輕輕地歎了口氣。
她感到死亡已在不遠處向她招手。
她掙紮了一下,想喊叫一聲,可是感到她的聲音連她自己都聽不見。
就悲哀地閉上了眼睛。
她的思緒,細若遊絲地向遠方飄去。
她想起了許多年前家鄉的帆船和河邊的楊樹。
小宛彌留之際的最後回憶,是在冒辟疆趕來前不久。
船剛進龍遊河,龍蘭在前艙聽見劉嫂好像在和小宛說話,心裡很高興,便跨進房艙,輕輕地咳嗽了一聲。
劉氏高興地對龍蘭笑着說:“師父,小宛方才還問起你呢。
”
龍蘭便合掌念了聲阿彌陀佛,說道:“弟媳你好好休息。
你還認得我嗎?”龍蘭看着微閉雙眼的小宛又說道:“我是山東的一枝梅龍蘭呀!”這時,小宛緩慢地睜開兩眼,面露微笑看着嚴戒,嘴唇微翕着像要說話,劉嫂趕緊把頭湊到她的嘴邊,問:“妹妹,你想說什麼?”
小宛的嘴唇不停地張翕着,聲音如蚊蟻。
劉嫂盤起的發髻蓋住了小宛的整個臉,她隻斷斷續續聽到小宛的聲音,那聲音聽起來遙遠而空洞。
“姐,我不行了……幫我謝過二哥……唉,冒郎……。
”
看到這種情景,龍蘭知道小宛的時日不多了,不由心急起來。
船大約是在午後不久到了離如臯不遠的柳橋。
龍蘭吩咐稍公把船趕緊向前開去,讓他們在南門外的碼頭找個安靜些的地方停下等他回來,并囑咐劉嫂好生照看小宛,便如飛似地往如臯冒府而去,意在叫冒辟疆趕快前來和小宛見上最後一面。
劉嫂滿面淚水地呼喚着小宛,小宛一動不動地躺着。
蒼白的臉安祥而甯靜。
船上的人這時已經差不多認為小宛已死去了。
其實小宛并沒有死去,她清楚自己還活着。
她聽見劉嫂的哭喊聲,真想回應她,可是她覺得自己怎麼也張不開口,連睜一下眼睛都吃力。
小宛隻是感到很累,想好好睡上一覺,她也不想再回答她們的呼喊了。
她感到自己躺在一片樹葉鋪着的木筏上,身下的木筏晃動着向黑暗滑去。
思緒正在減退,自己體内的某種東西在萎縮,她突然覺得自己想抓住某種正要逝去的東西。
這時,她想起了那些遙遠的夜晚,那些侍候冒郎的日子。
白天,她在門前繡花,屋後紡布。
幹完了一天的瑣事,就等待晚上的細活。
那細活被她這個心明如洗的女人攬在封閉的世界裡仔細梳洗,一遍遍憧憬,一遍遍陶醉。
夜晚,冒郎扔下書打着數不盡的哈欠上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