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錫齡說,“各圩日夜有人巡邏看守,其餘的隻要鑼聲一起,個把時辰,就能成隊。
現在要請大人的示,官軍一開了仗,各圩光是自保呢,還是出圩開火?”
“問得好!”劉銘傳點點頭說,“以自保為主。
如有零星逃散的撚匪,自己量力處置,不過,務必要慎重,不可輕舉妄動,更不可貪功遠出。
有句話,我此刻必得跟三位言之在先,倘或那個圩子為撚匪攻破盤踞,官軍是無所姑息的。
”
這就是說,官軍要攻入圩子剿撚,大戰之下,勢必玉石不分。
趙、李、楊三人悚然動容,彼此商議着,立刻把他的命令傳達下去。
“對了,請各位趕快把我的話,通知各處。
”劉銘傳又說,“我有樣小玩意相贈。
”
他送了他們每人一支洋槍,名為“後膛七響”,親自教了他們用法。
趙、李、楊三人無不高興,因為,一則這是洋槍中的利器,再則是“劉大帥”所送,足以誇耀鄉裡。
等送走了三名鄉紳,劉銘傳出發視察各營,官兵的士氣極好,行動沉靜迅速。
到了初更時分,各營悄悄移動,最先出發的是副都統善慶和銘軍中由記名總兵陳振邦所率領的馬隊,其次是郭、楊兩軍,最後才是劉銘傳,親領中軍壓陣。
善慶和陳振邦的馬隊,照預定的計劃,是要抄東撚的後路,這是一支奇襲的部隊,所以馬蹄上都包了草,好減低聲音。
士兵雖未如古時候那樣“銜枚”——用枝竹片勒緊在雙唇之間,讓人講不了話,但也下達了嚴厲的“禁聲”的命令,所以一路由西轉北,直抵清水泊附近,都沒有什麼驚動。
馬隊将到清水泊時,東路已經發動了攻擊。
藍旗撚軍,倉皇迎戰,從任柱死後,藍旗撚軍由他的兄弟分領,任定帶的是“步賊”,這時親自持着長矛,率領三千多人,敵住了武毅軍和勳軍的先鋒,接着任柱的胞弟任三厭,帶着馬賊,一陣風似地卷了過來,抵擋郭、楊兩軍的馬隊。
在西面的白旗撚軍,為善慶和陳振邦的馬隊一沖,上來就吃了虧,但白旗人多,而西路的官軍因為鼎軍在外圍,銘軍又因為劉銘傳要照應郭、楊兩軍,有意偏東,以緻在人數上衆寡不同,但也還能夠扯個平。
東西兩路,都成了相持不下之勢,撚軍人多肯拚命,官軍士氣也旺,又占了洋槍的便宜,人數雖少,仍能穩得住陣腳。
但聽殺聲震天,洋槍劈劈啪啪,一陣陣地響,每響一陣,便有一排火光在暗空中閃耀,彼此象潮水一樣,一波一波地漲而複退,總在那一帶拉來拉去。
西路銘軍的步隊,由總兵唐定奎、劉克仁率領,唐定奎的胞兄唐殿魁,是劉銘傳手下第一個得力的将領,上年尹隆河一役,力戰陣亡,那時唐定奎方在合肥省親。
湘軍和淮軍都是子弟兵的格局,兄死弟繼,視為當然,所以唐定奎接統了他哥哥的部隊。
跟郭松林一樣,唐定奎打撚軍,也是要報仇雪恨,當然特别打得紮實。
他的對手是牛洪,撚軍都叫他牛喜子,機警而慓悍,唐殿魁正就死在他手裡。
仇人雖未相見,聽說是牛洪的部衆,唐定奎越加奮發,下定決心非打垮他不可。
于是他跟劉克仁商量,要選拔敢死之士沖鋒——就稱為“選鋒”。
挑個空曠隐蔽的地方,在燈籠火把照耀之下,宣達命令,征募勇士。
這是玩兒命的勾當!其實打仗誰又不是玩兒命?既然都是玩兒命,得要玩出個名堂來,“選鋒”隻要不死,便有極厚的獎賞,而且馬上可以領“委劄”,當上一個官兒,即令陣亡,家屬亦有優恤,何樂不為?所以一宣布了命令,舉手的舉手,開口的開口,站出來的站出來,立刻便有許多人應征。
唐定奎非常高興,照花名冊點一點人數,共有五百餘名之多,臨時編組成三隊,卸下洋槍,各持大刀,靴頁子裡或者腰上插一把匕首,各用白手巾纏臂,以便于黑頭裡辨認。
等部署停當,随即分道前撲。
兩軍相峙之中,有一座小小的山崗,“選鋒”悄悄摸了上去,月黑天高,撚軍并無所知,但居高臨下的選鋒,卻影綽綽地把撚軍集中的地點,大緻都已看清。
這樣屏息以待,隻聽後面連放兩排槍,槍聲極其整齊,這是一個訊号,第二排槍的餘響猶在,選鋒們都已一起沖了下去。
後隊随即往前移動,一面壓住站腳,一面好相機進攻。
選鋒乘下坡之勢,飛奔直前,等撚軍發覺時,已是短兵相接,凡是選鋒,一定氣壯,裹入敵陣,見人就砍,牛洪的陣腳,頓時就松動了。
其時劉銘傳的中軍亦已趕到,一路呐喊而來,聲勢極盛,牛洪要分隊抵禦,就有些兼顧不到,唐定奎和劉克仁的後隊,往前猛撲,西路的撚軍,終于被擊潰。
這一下牽動了全面,劉銘傳本來就打算着支援郭、楊二軍,一見西路得手,不願把兵力置于無用之地,麾軍偏東,合力去對付藍旗。
藍旗雖狠,能力敵郭、楊,但也讨不了便宜,這時加上裝備極好的銘軍精粹,雖有牛洪的部衆合流,亦無濟于事,被沖成幾截,各不相顧。
另一面善慶和陳振邦看白旗的馬隊,向西南逃散,并不窮追,照預定的計劃,沿北洋河而上,越過清水泊去抄東撚的後路。
後路是随軍流竄的老弱婦孺,因為官軍勢盛,東撚倉皇應戰,傾巢而出,所以後路極其空虛。
那些老弱婦孺,這一兩個月讓官軍由山東追到江蘇,江蘇追到山東,沿路不知死了多少人?剩下的也都筋疲力竭,一息奄奄。
在這樣的數九寒天,沒有多少人身上有棉襖,加以山東對他們來說是“客地”,找糧食相當困難,本就啼饑号寒,怨地恨天。
這時讓官軍馬蹄奔騰,洋槍亂放,吓出一片哭聲,實在是瀕于絕境,自覺生不如死而又不甘于死的哀号,那凄厲的自恨生不逢辰的怨聲,随着呼嘯的北風,散入火光閃爍的平疇暗空,入耳的感覺就象有把刀子在刮心,酸得要叫人掉眼淚!
撚軍心酸,官軍也心酸。
但這不是發善心的時候,那些哭聲傳到前面可以瓦解撚軍的“士氣”,所以陳振邦下令放火,他這裡一放,那面善慶的部隊如法泡制。
火光中馬隊往來馳驟,把老弱婦孺都逼了出來,披頭散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