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底兒是杭州駐防,還是從荊州調過去的?”
“皇額娘把她留在宮裡,慢慢兒問她好了。
”
到底吐露了真意,也在慈安太後意料之中,便點點頭說:
“好吧,我把她要過來。
”
一聽如願以償,皇帝十分高興,笑嘻嘻地請了個安:“謝謝皇額娘。
”
“咦!”慈安太後笑道,“這道的是那門子的謝?我挑了桂連來,跟你什麼相幹?”
一說破,皇帝又不免受窘,恰好榮安公主來問安,才算遮掩了過去。
到第二天,戶部正式具折,奏報入選名單,請旨辦理,兩宮太後在早膳時商量,決定暫時不指婚,十二名秀女,兩宮太後各留四人,還多下四個,撥到各宮。
“把那個杭州駐防的,叫什麼名兒來着的,撥給我好了。
”
慈安太後故意這樣說。
“叫桂連。
”因為慈安太後一向不會作假,所以慈禧太後沒有想到其中存有深意,毫不遲疑地用朱筆在桂連的名字上,做了一個記号。
皇帝也在侍膳,見事已定局,暗暗心喜。
從這天起,一下書房,便注意着新選的秀女,可曾入宮?等了兩天,不見動靜,忍不住問張文亮:“那些秀女,都到那兒去啦?”
“奴才不知道。
”張文亮答道,“大概是在内務府。
”
“又不是包衣的秀女,怎麼會在内務府?不對!”
“奴才是這麼想,每一趟挑了秀女,都由戶部送到内務府,學習宮裡的規矩,等規矩都懂了,才能送進宮來當差,所以猜想着在内務府。
”
“去打聽!”
張文亮很快地有了回話,新選秀女還有三天就要進宮到差了。
到了那一天,皇帝醒得特别早,聽見淅淅瀝瀝的雨聲,便覺掃興。
但一想到那張瓜子臉上的一雙調皮的眼睛,陡覺精神一振,張口便喊:“來人!”
小太監小李早就在伺候了,看了幾遍鐘,正打算去喊醒他,此時便急快奔到床前,一面揭帳子,一面請安說道:“萬歲爺睡得香!”
“今兒有‘引見’沒有?”他問。
“昨兒有,明兒也有,就是今兒沒有。
”
小李喜歡耍貧嘴逗皇帝開心,但這天卻碰了釘子,“混帳東西,好噜蘇!”皇帝又問,“外頭冷不冷?”
這一次小李不敢噜蘇了,跪下答道:“跟昨兒個差不離。
”
沒有引見就不須穿袍褂。
皇帝有套心愛的衣服,特意傳“四執事”太監把它取了來,是一件棗兒紅的灰鼠皮袍,配上淺灰貢緞的“巴圖魯”背心,平肩一排金剛鑽的套扣,晶光四射,把人的眼睛都閃得花了。
腰間系根明黃的絲縧,拴上平金荷包、彩繡表袋,又是叮玲啷當的許多漢玉佩件。
頭上是珊瑚結子的便帽,前面鑲一塊綠得一汪水似地“玻璃翠”,辮子梳得油光閃亮,隻是頭發不多,還不夠長,皇帝叫小李在辮梢綴上極長的絲線。
打扮好了,取穿衣鏡來前後照看,自己覺得比載澂還漂亮,心裡十分得意。
一到書房,師傅谙達,無不注目,隻有倭仁大不以為然,那臉色便不大好看了。
原該他講《禮記》,攤開了書卻問起别的話:“皇上在宮内,可常省覽《啟心金鑒》?”
這是倭仁特為皇帝編制的一冊課本,輯錄曆代帝王事迹,以及名臣奏議,加上注解,讀完以後,倭仁請皇帝攜回宮中,時時溫習。
但皇帝嫌它文字枯燥,不如另一本《帝鑒圖說》——明朝張居正為神宗授讀所編的課本,有圖有文,來得有趣,所以坦率答道:“我常看《帝鑒圖說》。
”
“那也好。
”倭仁徐徐說道,“請皇上告訴臣,漢文帝在宮中,穿的什麼衣服?”
皇帝心裡在說:“老古闆又來了!”但其勢又不容閃避,随即答道:“弋绨。
”
“請問什麼叫弋绨啊?”
“黑的,很粗的綢子。
”
“是!”倭仁便把皇帝從上至下又打量了一遍,“天子富有四海,漢文帝又何必穿得那麼樸素?臣再請問皇上,‘安史之亂’是怎麼來的呢?”
《啟心金鑒》和《帝鑒圖說》都指出“安史之亂”是由唐玄宗驕侈淫逸而來,但皇帝不肯如此回答,“那是因為用于李林甫這個奸臣的緣故。
”他緊接着問道:“倭師傅,今兒該上生書了吧?”
倭仁拙于詞令,連個十三歲的學生都說不過,到底讓他“顧而言他”地閃了過去,把倭仁一肚子的話都封住了。
這天《禮記》的生書是匠人篇,一聽開頭四句:“匠人建國,水地以縣,置槷以縣,視以景,”皇帝就有三句不懂,還有兩個字從未見過,他的頭就痛了。
讀倭仁教的書,幾乎沒有一次不頭痛,他用各種方法去對付,精神好就故意找些麻煩,扯東扯西,磨到了時候完事,精神不好就隻得垂頭喪氣地一味苦苦忍受。
有時也想聽從師傅的勸谏,用些心思下去,從書中“啃”出點味道來,無奈那些書實在太古老了,硬得象石頭一樣,枉費氣力,隻是啃它不動。
幸好倭仁在内閣中有個會議,就隻教了那四句生書,再背了兩課熟書,便算結束。
接下來的功課是寫字,歸翁同和“承值”。
平常遇到這時候是皇帝比較輕松的一刻,看看帖,聽翁同和講用筆的方法,都不費心思。
而最主要的是唯有這片刻可以借磨墨為名,把小太監找來說說話。
心裡不甚舒服,亦可以嫌墨磨得太濃太淡,把小太監罵幾句出出氣。
但這天他一改常态,規規矩矩寫完兩篇大楷,一篇小楷,送了給翁同和看過,随即吩咐:“進去吧!”
一天的功課分做兩節,一早六點上書房,讀到九點鐘,進宮用膳,如果有“引見”,便提早離去,然後到十點左右,複回書房,先讀滿書,再讀漢文,一直到午後一點半左右,才能放學。
中間還休息用膳的一個鐘頭,是在養心殿,那裡沒有宮女,隻有太監。
皇帝惦念着桂連,卻苦于不能無緣無故到慈安太後宮裡去看一看,同時他也不願意透露心事,所以不便叫張文亮或别的小太監去打聽,桂連進宮了沒有?
想來一定進宮來了,張文亮的話一向靠得住。
隻不知她此刻在幹些什麼?轉念到此,發覺一件他從未想過的事,“小李,”他問:“你們閑下來的時候,幹些什麼?”
“奴才那兒敢偷閑哪?不整天伺候萬歲爺嗎?”
小李誤會了他的意思。
“我不是說你,你當差挺巴結,好得很!”他故意這樣說,好教小李寬心說實話,“我是說别的人怎麼樣?”
“那可不一定了。
”小李答道,“喝酒、下棋、賭錢、喂貓喂狗,或者養個雀兒什麼的,各人找各人的樂子。
”
“那些丫頭呢?”
“她們?”小李撇撇嘴,“還不是聚在一起,誰長誰短的說是非,要不就拌嘴,說急了還許打一架。
”
皇帝大為詫異:“她們也打架?”
“怎麼不打?打得可兇呢,拳打腳踢嘴咬,外帶拉頭發。
”
說到拉頭發,皇帝笑了,他就喜歡拉宮女的長辮子。
吃過苦頭的宮女,一聽見後面腳步響,總是先把辮梢撈在手裡,此刻想想,那是小孩子的玩意,以後不能再玩這一套了。
“那麼,”他又問,“她們打架也沒有人管嗎?”
“管也管不得那麼多。
問起來怕受罰,都說沒有打,就吃虧的也隻好認了。
”
“那可不行!”皇帝不假思索地說:“誰欺侮人罰誰!”
小李是個不安分的人,一聽這話,正好借機報複,把平日仗着自己聰明伶俐,得太後喜愛,不大愛理人的幾個宮女,在皇帝面前告上一狀,于是想了想說:“萬歲爺聖明,有些個霸道的丫頭,說話行事,好不講理,連奴才都常吃她們的虧。
”
“噢!”皇帝好奇的問,“連你們都欺侮?”
“是啊。
”
“怎麼樣欺侮你們?”
“譬如說吧,那一次萬歲爺吩咐奴才,去要六爺進的外國糖,明明還有,慶兒愣說沒有了。
奴才跟她說‘你可弄清楚了,不是我嘴饞,假傳聖旨,是萬歲爺要。
’慶兒回我一句‘誰要也沒有。
不給就是不給!’奴才心想,要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