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的一個人而心懷疚歉?或者兩種心思都有?在玉子看來,桂連這樣子走了最好,不過這話她不敢說,隻覺得慈安太後連一個宮女都庇護不了,得聽“西邊”拿主意,未免忠厚得可憐。
由這個念頭,想到慈安太後處處退讓,固然有些事是她辦不了,或者秉性謙和,情願讓慈禧太後作主,可是人家硬欺壓到頭上來的回數也不少。
一時感觸,又是快要辭宮的人,覺得此時不說,将來或許有失悔的一天,所以決定要谏勸一番。
“主子真正是菩薩,好說話!”她用喟歎的聲音說,“有些事兒,奴才看在眼裡,實在不服,不過主子心軟量大,情願吃虧,奴才又怎麼敢說?說真個的,讓人一步,能叫人見情,吃虧也還值得,自己這面總是讓,人家那面得寸進尺,一步不饒,可也不是一回事!”
慈安太後不作聲,臉上也沒有什麼表情,好久,歎口氣說:“不讓又怎麼辦?跟人家争嗎?”
“該争的時候自然要争。
”
“你倒說說,那些事該争?”
“名分要争!現在是兩位太後,當初可不是兩位皇後。
”
“那是她福分好,肚子争氣。
”
“主子也不必老存着這個念頭。
萬歲爺雖不是主子生的,主子到底是嫡母。
再說,宮裡誰不是這麼在想,萬歲爺孝順主子,倒比親生的還親。
”
“這就是我的一點兒安慰!”慈安太後欣然答說。
“話又說回來,”玉子趁勢說道,“萬歲爺孝順主子,主子也得多護着萬歲爺一點兒!”
慈安太後的笑容,頓時收斂,定睛看着玉子,仿佛要發怒的神氣,這神氣一年難得見一兩回,玉子倒有些害怕了。
誰知她不但沒有發怒,而且頗為嘉許,“你說得不錯,”她深深點頭,“我要多護看他一點兒。
”
但桂連出宮這件事,總是無可挽回的了,唯有謹慎應付。
所以第二天看見皇帝到長春宮來問安,玉子便親自遞茶,同時很小心地窺伺皇帝的臉色。
皇帝似乎有些困惑,不解何以不見桂連來伺候?但也沒有開口問,不斷注意着窗外往來的人影,坐了一會,起身辭去。
坐在軟轎上,他就問扶轎杠的小李:“怎麼不見桂連的影子?”
“桂連?”小李很輕松地說:“死了!”
皇帝大驚,但三、四歲就開始學的規矩,把他拘束住了,不會張皇失措,隻是在心裡懷疑,急着要回到宮裡,好好問一問小李。
“桂連怎麼死的?”到了養心殿,他問。
“是急病。
奴才也鬧不清是什麼病。
”
“也不去打聽打聽!而且也不告訴我,真正混帳,白養了你們這班廢物!”
一看皇帝又氣急,又傷心的樣子,小李雙膝一彎跪了下來,“都隻為萬歲爺手疼,怕萬歲爺心裡煩,不敢奏報。
”
“那麼,什麼急病,你怎麼也不去打聽呢?”
這是一個無法解釋的錯處。
就算不咎既往,此刻便去“打聽”,捏造“病況”來回奏,雖能搪塞一時,但皇帝如果從别人那裡得知真相,問起來固可用敬事房總管傳懿旨,不許洩漏實情的話來搪塞,可是皇帝一定會這樣說:你幫着别人來瞞我,我要你何用?那一來立時失寵,說不定皇帝還會随便找個錯,傳谕敬事房打頓闆子,調去當打掃茅房之類的苦差。
那豈是好玩的事?别的不說,起碼安德海的仇就報不成了。
這樣一想,小李計上心來,而皇帝已經不耐煩了,用腳踢着他的膝蓋說,“怎麼啦?你是啞吧?”
小李聽說,便把臉孔拉長,嘴一撇,眼睛擠兩擠,擠出幾滴眼淚,伏在地上“嗚、嗚”地哭了起來。
皇帝大驚,而且疑慮極深,當他這副眼淚,是為桂連而灑,然則桂連一定死得很慘,所以急急喝道:“哭什麼?快說!”
小李一面哭,一面委委屈屈,斷斷續續地說:“奴才心裡為難死了!不說是欺罔,奴才不能沒有天良,說了,馬上就是個死!”
“為什麼?”
“母後皇太後傳谕,誰要說了,活活打死!别人的話,奴才不怕,兩位皇太後的懿旨,奴才不能不怕,萬歲爺救不了奴才。
”
皇帝越發詫異,定一定神細想,第一,如果是急病死了,這有什麼不能說的?第二,慈安太後從未說過如此嚴厲的話。
照這樣看來,内中一定有隐情。
皇帝對太監的性情也很了解,叫他們辦什麼事都行,就是不能要他們的命。
隻要能夠不“活活打死”,小李自然肯吐實話。
所以他很沉着地說:“你别哭!我先問你一句話。
”
“是!”小李抹抹眼淚,把頭擡了起來。
“要怎麼樣,你才敢說實話?”
“主子體恤奴才,奴才說了實話,主子裝作不知道,奴才方始敢說。
”
皇帝有些答應不下,考慮久久,迫于情勢,咬一咬牙說:
“好!你說吧。
”
于是小李把桂連出宮的經過,細說了一遍,當然是不盡不實的,最主要的一點改變是,說她已指配給黑龍江當差的一名藍翎侍衛,已經動身出關了。
因為如果說了實話,皇帝不肯死心,就要惹出很大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