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一響,拉車的馬潑開四蹄,往前直沖,跑得更快了。
接着,聽得蹄聲雜沓,有一隊人馬,擎着火把,從後面趕了上來,夾護着馬車,往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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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氣爽,正是“放夜站”的天氣,而且大亂已平,百業複蘇,所以這條路上,晚上亦是商旅不絕,一望見燈籠火把,軍隊夾護,都當是什麼顯宦,不知因為什麼要公,星夜急馳,誰也沒有想到是丁宮保捉“欽差”。
天一亮,名城在望,王心安一馬當先,直入南門,要投巡撫衙門。
這個衙門很有名,原是前明洪武年間所建的齊王府,其中許多地方,沿用舊名,二堂與上房分界之處,就叫“宮門口”。
因此,“宮保”亦幾乎成了山東巡撫專用的别稱。
巡撫恩賞了“太子少保”的“宮銜”,都可稱為宮保,不過總不如有宮銜的山東巡撫,喚作宮保來得貼切。
丁宮保已經在半夜裡接到程繩武專差送來的密禀,知道安德海将在泰安落網,計算途程隻百把裡路,一早可到,所以早就交代撫标中軍的緒參将,派人在南門守候,等王心安把安德海押到,立即帶着他去見丁寶桢。
王心安是丁寶桢的愛将,特假詞色,親自站在簽押房廊前迎候,等他一進“宮門口”,先就喊道:“治平,你辛苦了!”
總兵巡撫品級相同,但巡撫照例挂兵部侍郎的銜,以便于節制全省武官。
因而王心安以屬員見“堂官”的禮節,疾趨數步,一足下跪,一手下垂請了個安說:“心安跟大人交差。
”
“人呢?”丁寶桢一面說,一面往裡走,“進屋來談。
”
“一共四個人,安德海,一陳一李兩個太監,還有個安德海的跟班。
都交給緒參将了。
”
接着是緒參将來回禀,說把那四個人看管在轅門口,請示在何處親審?
“不忙!”丁寶桢說,“等我先聽一聽經過情形。
”
于是王心安盡其所知,細細陳述。
談到一半,聽差來報,泰安縣知縣何毓福趕來禀見,随身帶着一隻箱子,是安德海的最要緊的一件行李。
“請進來,請進來。
”
連人帶箱子一起到了簽押房,打開箱子一看,裡面是簇新的一件龍袍和一挂翡翠朝珠。
“該死!”丁寶桢這樣罵了一句,“真的把宮裡的龍袍偷出來招搖。
這挂朝珠也是禦用之物,疏忽不得。
”他向緒參将說,“加上封條,送交藩司收存。
”
這就該提審了。
丁寶桢吩咐把文案請了來,說明經過,邀請陪審,有個文案看了看他的同事說:“我們還是回避的好!”
“是,是!理當回避,請宮保密審吧!”
這一說,丁寶桢明白了,他們是怕安德海在口供中,難免洩漏宮禁秘密,不宜為外人所聞。
便點點頭說:“既如此,我回頭再跟各位奉商。
”
“大人,”何毓福站起來說,“我先跟大人告假,回頭來聽吩咐!”
“好!你一夜奔波,先請休息。
午間我奉屈小酌,還有事商量。
”丁寶桢說到這裡,拉住王心安的手,“你别走!”
于是,隻剩下王心安一個人,在撫署西花廳陪着丁寶桢密審安德海。
緒參将說把安德海看管在轅門口,其實是奉為上賓,招呼得極其周到,隻是行動不能自由而已。
等丁寶桢傳令提審,緒參将親自帶人戒備,從轅門到二堂西面的花廳,密布親兵,斷絕交通,然後把安德海“請”了進去。
他很沉着,也很傲慢,微微帶着冷笑,大有“擒虎容易縱虎難”,要看丁寶桢如何收場的意味。
同時也仿佛有意要摔一番氣派,那幾步路走得比親王、中堂還安詳,橐橐靴聲,方步十足,威嚴中顯得潇灑自如,真不愧是在宮裡見過世面的。
“安德海提到!”在丁寶桢面前,緒參将又另有一種态度,掀開簾子,這樣大聲禀報。
“叫他進來!”
由聽差打起簾子,安德海微微低頭,進屋一站,既不請安,也不開口,傲然兀立。
王心安忍不住了,怒聲叱斥:“過來!你也不過是個藍翎太監,見了丁大人,怎麼不行禮?誰教你的規矩?”
“原來是丁大人。
”安德海相當勉強地讓步,走過來垂手請了個安。
丁寶桢把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方始用他那口一闆一眼的貴州口音問道:“你就是安德海?”
“是的。
我是安德海。
”
“那裡人哪?”
“直隸青縣。
”
“今年多大歲數?”
“我今年二十六歲。
”
“你才二十六歲,”丁寶桢說,“氣派倒不小啊!”
“氣派不敢說。
不過我十八歲就辦過大事。
”
那是指“辛酉政變”,安德海奉命行“苦肉計”,被責回京,暗中與恭王通消息那件“大事”。
丁寶桢當然明白,卻不便理他,隻問:“你既是太監,怎麼不在宮裡當差,出京來幹什麼?”
安德海念着那兩面旗子上的字作答:“奉旨欽差,采辦龍袍。
”
“采辦龍袍?”丁寶桢問,“是兩宮太後的龍袍,還是皇上的龍袍?”
“都有!”安德海振振有詞地答道:“大婚典禮,已經在籌辦了。
平常人家辦喜事,全家大小都得制一兩件新衣服,何況是皇上大喜的日子?”
“你說得有理!不過,我倒不明白,你是奉誰的旨?”
“是奉慈禧皇太後的懿旨。
”
“既奉懿旨,必有明發上谕,怎麼我不知道?”
“丁大人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安德海很輕松地答道:
“那得問軍機。
”
“哼!”丁寶桢冷笑,“少不得要請問軍機。
你把你的勘合拿出來看看!”
安德海的臉色變了,“又不是兵部派我的差使,”他嘴還很硬,“那裡來的勘合?”
“沒有勘合不行!”丁寶桢直搖頭,仿佛有些蠻不講理似的。
安德海軟下來了,“丁大人,”他說,“你老聽我說。
”
“你有啥子好說的?盡管說嘛!”丁寶桢又補了一句:“總要說得象話才行。
”
“丁大人!”安德海雙手一攤,作出無可奈何之狀,“這就說不到一處了。
我說奉了懿旨,你老跟我要兵部勘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