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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不願依從,但亦不肯公然違拗生母的意旨,便吞吞吐吐地說道:“還是請兩位皇額娘斟酌,兒子不敢擅作主張。
”
這語氣就不妙了!慈禧太後正在琢磨,皇帝是真的聽不懂,還是有意裝傻?就這沉默之際,慈安太後先給了皇帝一個鼓勵的眼色,然後開口說話。
“那兩個人,我們看都好,就是斟酌不定,才要問問你的意思。
”慈安太後又略略提高了聲音說:“那是你們一輩子的事,你自己說一句吧!”
這到了圖窮而匕首見的那一刻,反正隻是一句話,硬起頭皮說了就可過關,這樣一想,皇帝不假再思,跪下答道:
“兒子願意立阿魯特氏為後。
”
話一說完,接着便是死樣的沉寂。
慈禧太後的惱怒,比三年前聽說殺了安德海還厲害,胸膈間立刻血氣翻騰,陣陣作疼,她的肝氣舊疾,馬上又犯了!
“好吧!”她以傷心絕望到不能不撒手抛棄一切的那種語氣說,“随你吧!”說完就要站起身來,眼睛望着另一邊,仿佛無視于慈安太後和皇帝在一旁似的。
“妹妹!”慈安太後輕輕喊了她一聲,“外面全等着聽喜信兒呢!”
這是提醒她,不可不顧太後的儀制,立後是普天同慶的喜事,更不可有絲毫不美滿的痕迹顯露,引起内外臣民的猜疑。
慈禧太後當然聽得懂她的意思,轉回臉來,換了一副神色,首先命皇帝起身,然後說道:“回欽安殿去吧!”
于是仍由皇帝侍奉着,兩宮太後複臨欽安殿,宣召最後入選的四名秀女,依然等待皇帝親選皇後。
“皇帝!”慈禧太後拿起如意說道:“現在按祖宗的家法立後,你要中意誰,就把如意給她!”
“是!”皇帝跪着接過了如意,站起身來,退後兩步,才轉身望着一排四個的八旗名媛。
第一個是賽尚阿的女兒,自知庶出,并無奢望,如果侄女兒被立為後,日朝中宮,伺候起居,那是什麼滋味?因此眉宇之間,不自覺地微帶幽怨,襯着她那件紫緞的袍子,顯得有些老氣,在四個人中,相形遜色,皇帝看都沒有看她,就走了過去。
第二個就是赫舍哩氏,生得長身玉立,膚白如雪,一雙眼睛就如正午日光下的千丈寒潭。
見她穿一件月白緞子繡牡丹,銀狐出風的皮袍,袖口特大,不止規定的六寸,款式便顯得時新可喜。
她是經過父母再三告誡的,盡夠美了,就怕欠莊重,所以這時把臉繃得半絲皺紋都找不出來,但天生是張宜喜宜嗔的臉,就這樣,仍舊讓皇帝忍不住想多望兩眼,望得她又驚又羞,雙頰浮起紅暈,雙眼皮望下一垂,長長的睫毛不住閃動,害得皇帝都有些心旌搖搖,幾乎就想把如意遞了過去。
踏開兩步站定,正好在引起兩宮太後争執的那兩個人中間,皇帝是先看到鳳秀的女兒富察氏,圓圓的臉,眉目如畫,此刻看來嬌憨,将來必是老實易于受擺布的人。
皇後統攝六宮,也須有些威儀,這富察氏在皇帝看,怎麼樣也不象皇後。
象皇後的是這一排第三個。
崇绮的這個女兒,貌不甚美,但似乎“腹有詩書氣自華”,在皇帝面前,神态自若,謙恭而不失從容,一看便令人覺得心裡踏實,是那種遇事樂于跟她商量的人。
這就不必有任何猶豫了,“接着!”皇帝說,同時把那枝羊脂玉的如意遞了過去。
“是!”崇绮的女兒下跪。
穿着“花盆底”不能雙膝一彎就跪,得先蹲下身去請安,然後一手扶地,才能跪下。
她不慌不忙,娴熟地做完了這個禮節,然後接過如意,垂着頭謝恩:“奴才恭謝兩位皇太後和皇上的天恩。
”
乾坤已定,慈禧太後隐隐然存着的,皇帝臨事或會變卦的那個渺茫的希望,亦已粉碎,所以沉着臉不響,而慈安太後是早就預備好了的,已經把一個紅緞繡花荷包抓在手裡了。
“這個,”她回頭對恭王福晉說,“給鳳秀的女兒富察氏。
”
“是!”恭王福晉接過荷包,笑盈盈地走到富察氏面前,拉過她的手,把荷包塞了給她,輕聲說一句:“恭喜!”又提醒她:“謝恩。
”
也虧得她這一聲,這位未來的妃子才不緻失儀,等她謝過恩,慈禧太後站起身來,什麼人也不理,先就下了禦座。
慈安太後看這樣子自然不舒服,但大局不能不顧,跟着慈禧太後出來,先就吩咐:“到養心殿去吧!”
這一說,慈禧太後不能自己走自己的。
到了養心殿,隻見以恭王為首,在内廷行走的軍機大臣、領侍衛内大臣、禦前大臣、南書房翰林,還有弘德殿的師傅和谙達,都在那裡站班,望見兩宮太後和皇帝駕到,一起跪下磕頭賀喜。
然後就是召見軍機——這一路上慈禧太後想通了,已輸了一着,不能再輸第二着!倘或自己怏怏不樂,凡事由慈安太後開口,顯得皇帝大婚是她在主持,給臣下有了這樣一個印象,就是自己大大的失策。
因此,她隐藏了不快,言不由衷地宣布:“崇绮的女兒,端莊穩重,人品高貴,選為皇後。
你們拟旨诏告天下吧!”
旨稿是早就預備好了的,隻要填上名字和封号,就可“明發”,恭王便先取出一通“奏片”呈上禦案,說明是内閣所拟的封号,請朱筆圈定。
妃子的封号,脫不了貞靜賢淑的字樣,嫔禦較多,有個簡單的辦法,就象大家巨族的字輩排行那樣,從《康熙字典》的“玉”字部去挑,隻要與前朝用過的不重複就行。
慈禧太後提起朱筆,圈了三個字:慧、瑜、珣。
慧是慧妃,富察氏的封号,瑜、珣兩字就得有個交代了。
“崇齡的女兒是瑜嫔,賽尚阿的女兒是珣嫔。
瑜嫔在前,珣嫔在後。
”慈禧太後轉臉問道: